大荒之境

　　飞过重山，越过湖川，终于在太阳偏西的时候抵达了沁州外境。

　　重明鸟在一处较偏僻的枯木林中着陆后，便展翅离去。阳光底下，它的羽毛依旧波光粼粼，姿态优雅，好似穿上鲜艳衣裳的翩翩公子。
　　“它叫什么名字呀？”看着越飞越远的重明鸟，我问道。
　　“没有名字。”沐潇说。
　　“怎么能没有名字呢？”我看了他一眼，“你好歹也帮人家取个吧。”啧啧，这主人也当得忒不称职了。
　　“没这功夫。”他说着就走了，我忙跟上去。
　　“那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嗯，什么好呢？
　　我想起它那似波一般的羽。
　　“小波？不行不行，不够气势。大波？阿波？”我边走边说，“喂，你也给点反应吧！”
　　“干嘛非得用波这字。”他皱眉。又皱了又皱了，他除了这死人脸就没其他的表情了吗。
　　“我喜欢，既然让我取了就别一堆意见，厉害你自己想啊！”
　　“首先，是妳让我给妳反应的，再者，我从没想过取名字这事，是妳自己把这活揽了去。”
　　我一时语塞：“我说不过你，老爱在字里行间抓人漏洞。”
　　这事最后以小波作为结尾，因为我实在看不惯沐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波就小波呗，气势不够就气势不够呗，谁叫你主人那么招人厌。

　　“为什么来沁州？”一阵沉默后，他突然问道。
　　怎么还纠结这事啊？算了，反正都到这儿了，我也不怕让他知道：“我来找溱哥哥。”
　　“昱溱在沁州？妳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可是每个月都给我捎信的好吗！”我有些得意，一边说一边指手画脚：“他去过很多地方的，常常给我讲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有趣，游历到哪儿了，看见什么特别的事儿了，遇见什么特别的人了，尝了什么特别的味道，很多很多！”随手折了根枯木枝，边走边挥着。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嗯，实在是听不出里面包含了什么情绪。
　　“我和溱哥哥打小就认识了，咱俩感情可好了！”我继续说道。

　　我是被长老捡回来的。
　　听那老头说，那年他刚从玄武部都煦月城回谷，途中在一山林里发现仍在襁褓的我。山里有许多野兽出没，想必是爹娘带着我路过山林时被野兽攻击了，只剩下命大的我。
　　小时候的我跑得慢，走路老是跌倒，又没有灵力护体，还养在长老家，虽然那老头平日也没怎么过问我，但磕着绊着总是不好向他交代的。所以于玩伴而言，我就是个大包袱，他们到哪儿玩都不愿意让我跟。
　　在一众小师兄小师姐中，就数溱哥哥最心软。每当他们不想带上我一块儿玩时，我只要扁扁嘴扮个哭相，跟着溱哥哥后边，他就拿我没辙了。揪着这点，我就越发爱黏着他，在他面前可没少演过戏。
　　因为我的关系，每每是大伙一起出去，溱哥哥和我最后回家。走着走着饿了渴了，他就给我摘果子喂水；走着走着累了腿酸了，他就背着我给我唱歌；走着走着天黑了，我怕得哭个不停，他就会变些小法术哄我笑。
　　“别怕啊，哥哥在。”
　　这是他最常跟我说的话。
　　长大些后还是一样糊里糊涂的，性子愈来愈野，老是到处闯祸，常常都是溱哥哥护着我，替我背黑锅。这里向人家赔罪，那里向人家道歉，但他从来没骂过我，总是笑着揉揉我的头发。
　　直到那年，他背起行囊，告诉我他想去看看壁云谷以外的大荒究竟是什么模样，想去看看他从来没见识过的地方。
　　那时只有九岁的我很不了解，为什么溱哥哥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呢？壁云谷不好吗？这儿有他的娘亲，有他的妹妹阿荷，有我，还有自小就一起的朋友，为什么他就舍得离开呢？
　　我又哭又闹的，一连好几天都不和他说话，他一直细声地哄着我，给我讲他从古简中读到的大荒，给我讲他为什么要离开。
　　他说，他会一直给我写信，会把整个大荒之境中好玩的好吃的都告诉我。
　　他说，他会等我，等我长得足够大了，不再爱哭了，不用他帮我叠被子洗碗了，他就回谷，带我一起去行走大荒。
　　然后他就走了。

　　“然后他就走了。”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说着，害怕自己又会像过去的数百个夜晚一样，莫名其妙地难过。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虽然长老一家待我很好，但我两年前还是自个儿搭了间小屋，自己过了。除了平常的修练和学习以外，还常到学塾的藏书阁里翻翻简册，也常跟长老借古简来读。
　　从字里行间中，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溱哥哥想离开，想到外面去。
　　“想想也对，我们家溱哥哥那么厉害，从小到大不管是学习还是修练都那么好，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守着壁云谷一辈子呢？小时候的我的确太可笑了。”尝试换了比较轻松的语气，我自嘲。
　　枯木林里很安静，像夜明珠一样的圆月挂在天边，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银白的月光很柔，很软。
　　我这才意识到，沐潇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走着。
　　不会是嫌我烦吧？也是，他的确不是那种耐得住听别人唠叨的性子，但我真的好久没同别人说起这些了。
　　“不好意思啊，一下子就说了一大串，话劳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我抓了抓头。
　　“嗯。”他应了一声，“是有点吵。”
　　啧，这家伙真是一点不吃亏。算了，看在刚刚他不打断我的一番唠叨，本姑娘就姑且不和他计较。

　　“你不觉得这林子太安静了么？”半响后我说道。这夜黑风高寒风刺骨的，一大片枯木林里一丝生气都没有，偏偏月亮还圆不溜丢地挂在枝桠上，刚刚我说什么来着？月光柔软？可怎么眨眼间就觉得这四周气氛有些诡异了？
　　“嗯，难得妳还感觉得到。”沐潇幽幽道。
　　“啊？”什么跟什么呀？
　　沐潇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我想我们是误入迷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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