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心

　　他许她一场盛大的婚礼，可是他不知道，她想要的，只是他的命。
　　那场惊慌失措的重逢，是她算计的复仇。原本，在刚做完手术醒来时，苏缓缓就谋划着离开，而她若是不想他再找到她，他就再也寻不到她。躲一个人虽然不易，可是堇色在她身边，只要她不想，顾涣之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那个脆弱的，带着不舍与痛意，而又隐忍坚决的苏缓缓，是她预谋的陷阱。
　　顾涣之，你终究要死在我手里。
　　缓缓笑得冰凉而残忍。没有人能够阻止她，没有人。
　　“缓缓，你不觉得太好了吗？你还在我身边，重要的是，也不必再担心那颗心脏突然置你于死地。你能够平安健康地陪我一生一世了。”涣之的语气充满庆幸，却流露出一丝他未察觉的沉痛。
　　用她的一切来成全他的幸福，真是太好了。顾涣之，这可真是，好得很啊。
　　“涣之，你知道是谁捐献了这颗心脏吗？毕竟现在的社会，愿意在死后捐献心脏的人很少。那个让我获得新生的人，我想去祭拜她。”缓缓天真地，用柔软的嗓音问道。
　　浑身一震，涣之的面庞瞬间褪去了血色，定了定神，他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温声道：“我不知道。这些资料，医院都是保密的。缓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心脏移植的条件太苛刻，这么巧刚好有能和我匹配的心脏，它的主人，还必须在死亡后短时间内就把心脏取出来。我只是觉得，上天太眷顾我了......”缓缓不疾不徐地道来。
　　“上天也许是眷顾我吧。”涣之苦笑。
　　很可惜，涣之，上天给你的眷顾，恐怕要到头了。你拿走的，一点一点，我全都会向你讨回来。但愿你，不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
　　“缓缓，你是真的回来了吗？”涣之不安地注视着缓缓，没有错过她嘴角冷凝的笑意，低声道，“缓缓，不管什么，你要的，我都给你。你不要......”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和笑容，我真的怕你离开我，我真的怕失去你。
　　缓缓冷冷地扫过涣之，抿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嗓音温软：“涣之，我想，心脏总是比较特别的。”
　　“什么意思？！缓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涣之脸色惨白，灰败的神情似乎他一下子从天堂坠入地狱，大力地握住缓缓瘦削的肩膀。
　　“痛。”缓缓低咬着下唇出声。
　　“缓缓，我失态了。”涣之愣愣地放手，想再追问，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涣之，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顾涣之，你不问，可是我偏要你问！隐秘而癫狂的心绪在心底某个黑暗的角落不断生长，疯狂蔓延。失控的心跳引得缓缓不停地咳，瘦削的肩膀剧烈抖动着。
　　“缓缓！”涣之紧张地伸出手想要去扶她。
　　“别碰我。”冰凉而坚决。
　　涣之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才生硬地收回来。涣之没有恼，也没有怒，只是静默不语，淡望着缓缓破碎地咳着。
　　“你，真的还是我认识的缓缓吗？”近乎呢喃的低语。
　　还是苏缓缓吗？
　　缓缓仰头，笑容明明灭灭，落入涣之幽深的眸中。
　　“涣之......”
　　涣之注视着缓缓，屏息不语。
　　“如果我不再是你熟悉的缓缓，我变成了你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你，还会不会爱我？”你，到底还会不会这么爱苏缓缓？
　　涣之上前，突然地，大力地，紧紧地拥住了缓缓，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体内，融成自己的骨血，然后再也不分开。
　　“缓缓，你还不明白吗？”
　　他早就，已经没有办法不爱她了。她是他永远的，唯一的苏缓缓啊。
　　缓缓的笑容，模模糊糊，叫人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她埋在涣之怀里，没有回抱他，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在黑暗里笑。
　　他爱她，她知道顾涣之爱苏缓缓，可是她还是想问他。
　　涣之，爱一个爱不到的人，是什么感觉？而且最可怕的是，她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他爱的苏缓缓，他再也爱不到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和他，谁都回不去了。
　　涣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们之间，已经只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么惨痛。
　　“缓缓，不管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唯一的缓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你还是苏缓缓。可是我怕，我真的怕，怕因为那颗心脏......”涣之不敢再说下去。
　　那种要让他窒息的情感将他所有的恐慌堵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息。
　　怕苏缓缓变成她？怕苏缓缓不爱他？
　　涣之，你错了，苏缓缓从来没有变成任何人，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苏缓缓她，根本不会有将来了。
　　“涣之，也许你跟我结婚，是错的。”缓缓离开涣之的怀抱，推开一步，低低叹息。
　　涣之怔忡地盯着微酸的肩膀，刚刚那一下，她离开他的怀抱，明明轻松却充满微妙的力量，像一阵电流窜过，那样看似轻柔又没有力道的一挣，竟然挣开了他的怀抱。
　　“缓缓，我一直以为你又生病了，所以躲我。”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告诉过你，我没有生病。”缓缓立在一旁，苍白的小脸上只有沉静。
　　他还是拿她，没奈何。即使她变得越来越陌生。
　　“缓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看清楚他眸底的痛意与怜惜，心口一窒，她根本看不得这样的顾涣之，她的命脉和他的就像连成一线，他的痛苦，她不能不感知。
　　“缓缓，我错了。”涣之茫然无措地拥住缓缓，“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我这样做，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想你好起来，我以为她不会死，我不想她死的。”
　　缓缓没能推开涣之的拥抱，也没有注意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那么灵异的体质，怎么会死呢？我只是想要她的一颗心换你的一条命，可是缓缓，这样的你，我也很害怕，我怕她对我的怨念影响你，我怕你再也不爱我。”
　　“涣之，不要再说了。”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他说的话让她头痛欲裂，她下意识要抗拒他说的话，她不想听，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缓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错了吗？他终于也会知道自己错了吗？可是如果顾涣之错了，那么她呢？她自己又做对了什么？她那个时候，不是什么都听到了吗，为什么没有揭穿他，为什么装作一无所知？
　　现在口口声声要报复顾涣之，她真的想要报复顾涣之吗？
　　他错了，他当然错了，可是她也没有对。她那样恨顾涣之，那么是不是应该连自己也一样恨。
　　“涣之，”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爱一个人，没有对错。”
　　涣之眸光微动，扶住缓缓的肩膀，凝视着她，沉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缓缓，那些记忆我根本不敢去触碰，我怕我一想到，就再也没办法面对你。”
　　缓缓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冷笑都不能。
　　那么顾涣之，你后悔了吗？
　　缓缓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浓密的长睫毛扫过眼尾，如一柄墨扇安静地悬在双眸上方，更衬得她脸色苍白，带着一抹病态的嫣红。
　　“可是缓缓，我要救你。”
　　“即使明知道她会死，你也还是执意要这么做？”话一出口，缓缓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那么喑哑，满是苍凉与无力，还隐隐压抑着不甘。
　　涣之稳了稳心神，带着僵硬的面色，开口：“是。”
　　缓缓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缓缓？”
　　缓缓带着清透的笑意，眼眸一弯，碧波无澜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涣之耳中：“涣之，缓缓何其有幸，得你如此。”
　　然而说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缓缓竭力支撑着自己维持那抹僵硬的弧度。
　　熟悉的，不熟悉的场景，那些她刻意遗忘的过去，清晰地浮现。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黑暗慢慢吞噬了她的意识。
　　抓不住，可是抓不住。
　　缓缓的身体渐软，在涣之惊惶的叫声中再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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