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若初见

　　在陆续解决掉几盘寿司以后，悦玲的精神头儿又来了，眉飞色舞地开始描述课堂上的趣事。
　　大家都被她逗笑了，连苏锦源的嘴角也弯起了一个小弧度。
　　说完，孙悦玲手里夹起一片牛肉，咬了一口，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陆逸辰注意到她的叹息，侧过头低声问她，“怎么了？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牛肉的吗？”
　　孙悦玲摇了摇头，眼神有点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个牛肉的味道……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悦玲只慢慢地摇着头，若有所思，“我说不上来……总觉得这里的牛肉不如家乡的好吃。”
　　任羽萱轻轻地接口，“悦玲，是想家了吧？”
　　孙悦玲的眼里闪过一道光亮，随后满满黯下去，变成一种很深很深的颜色。
　　陆逸辰看着孙悦玲深思的神情，眼中的目光也渐渐柔和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很深的回忆当中……

　　陆逸辰和孙悦玲的家乡是在兰州，一片风景秀丽，遍地都是青草和牛羊的辽阔草原。
　　提起家乡，陆逸辰的嘴角慢慢溢出一丝笑意，“兰州其实是个很清新自然的地方。牧羊的，种庄稼的，各种各样的人，大家各干各活。到了吃饭的时间，大家伙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非常热闹。悦玲最爱吃刚宰杀的新鲜的牛羊肉。”

　　孙悦玲顿时来了兴致，“是啊是啊，那时候最喜欢搬个小板凳蹲在门外，等着大人们种田放牧回来，然后等着他们把新鲜的牛羊肉端上桌。那味道……啧啧……”她望着天花板，无限感慨怀念。

　　“悦玲最贪吃……”陆逸辰笑，“每次吃完自己那份，还要抢我碗里的肉。”
　　孙悦玲毫不客气地一拳捶在陆逸辰胸口，“胡说！我几时抢过你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那是我抢的吗？是你自己，每次都把肉夹我碗里。”

　　闹够了，孙悦玲把头埋在陆逸辰肩上，“陆逸辰，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下暴雨的事？”
　　陆逸辰带着笑意，向苏锦源和任羽萱解释，“那时候我们那里，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就是下暴雨的时候。”
　　任羽萱问，“热闹？”
　　陆逸辰点头，“嗯，水都淹过了堤坝，整个屋子都积了水，大人都青了脸，小孩子们却很兴奋。悦玲一贯的胡闹，一次水流里漂过来一顶草帽，悦玲捡起来就戴在头上，在外面跑一整天。”想了一想，又补充道，“悦玲在家里面最小，她家里人都拿她没办法。”说完摇了摇头，释然一笑。

　　悦玲眼睛开始放光，“整个村子的小孩子都是好朋友啊。过年的时候，兄弟姐妹大家聚在一起，好热闹啊。对了，还有陆逸辰……”她伸手挽住陆逸辰的手臂，“陆逸辰妈妈做的年糕最好吃了。吃饱了，就一起躺在天井里，看天上的星星。我眨一下眼睛，星星也对我眨一下眼睛，一闪一闪的，真亮啊。”她一边说一边眨动着睫毛，漆黑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一副无限陶醉的样子。
　　似乎是沉溺于孙悦玲所描述的景象，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悦玲停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苏锦源和任羽萱问道，“哎，你们家里都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苏锦源是家里的独子，所以轻轻地摇了摇头。
　　羽萱怔了一下，答道，“有啊。”停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接道，“有一个……妹妹……”
　　悦玲接着说，“啊，真好。羽萱的妹妹很可爱吧？你一定很疼她。”

　　任羽萱低头想了一下，似乎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似的，然后抬起头来，弯起嘴角凝聚出一个笑容，轻轻地“嗯”了一声。
　　苏锦源下意识地注意到，任羽萱低下头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种很奇异的神色，甚至连那个笑容看起来都非常的勉强。
　　孙悦玲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的兴趣被新端上来的烤翅和牛排吸引走了。

　　四个人从拉面店里走出来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蒙蒙小雨。
　　孙悦玲“啊”的一声惊呼，做了一个真倒霉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
　　大家都没有带伞，只好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天色很阴沉，雨始终没有下大，长长的雨丝像细密的针线，好像永远也织不完似的。

　　悦玲填饱了肚子，似乎有点困倦的样子，站得东倒西歪没有一点形象。陆逸辰在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苏锦源和任羽萱没有说话。
　　等了一小会儿，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悦玲不耐烦了，冲进雨里，两只手在头顶上搭出一个棚子，抬头对陆逸辰嚷着，“陆逸辰，走吧！”
　　陆逸辰叫住她，“等雨停了再走，这样会感冒的。”

　　悦玲于是又冲回来，一把把陆逸辰也拉进雨里，看着陆逸辰颇有几分无语问苍天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就这点雨怎么能阻止我的脚步，我们走陆逸辰……”然后拽着陆逸辰的手，开始向前冲。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在雨里小跑着向前。

　　任羽萱用眼睛询问苏锦源，嘴里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嗯？……”
　　苏锦源点点头，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走吧。”
　　苏锦源和任羽萱慢慢地在后面走。
　　任羽萱一直垂着头没有说话。雨水顺着她额前墨色的刘海，在白皙的脸颊上静静流淌。秋天的雨水颇有几分凉意，不时有风在那件白衬衫上吹出水纹来，使任羽萱瘦削的侧影看起来，有点瑟缩的感觉。

　　那种让人觉得漫不经心的感觉又抓住了苏锦源，自从悦玲那个问题以后，羽萱似乎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虽然后来她一直保持着笑容，但是那个笑容在苏锦源看来非常的公式化。

　　沉默着走了一小段，任羽萱突然停了下来。

　　苏锦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家蛋糕店。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两个小女孩，亲亲密密的挤在一起，头碰着头，个头较矮的女孩手里捧着一盒奶油蛋糕，身材高挑的女生举着伞微笑着，两个人看起来像两姐妹。

　　任羽萱就那样站在雨里，仿佛那是一件很吸引人的事情一般，看得非常的入神，眼波里透露出一种水一般柔软的神情来。
　　苏锦源也站住了，轻声地问她，“怎么了？”
　　任羽萱侧过头来，目光游离，“没什么。”又停了一小会儿，转过身来，继续向前，“走吧。”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苏锦源又看到了那种奇异的神色。羽萱的眼睛呈现出一种夜空般深不见底的黑色，隔着层层的水气变得有点迷离，这种颜色深沉得让苏锦源觉得，近似于感伤。
　　暗藏在她眼睛的神色，像燃烧的雪，冻结的火。
　　瞬间燃起，瞬间熄灭。

　　走进校门，陆逸辰和悦玲早已经跑得不见了影踪。
　　苏锦源站住了，冰冷的镜片上凝聚着细小的水雾，深邃的眼眸隐在其后，看不出神情。

　　任羽萱给了他一个笑容，眉毛弯弯，嘴角弯弯，眼波被睫毛弯弯遮住，捕捉不到。她朝苏锦源摆了摆手，意示告别。然后转过身，向远处走去。

　　她走得不快也不慢，校园里的灯光在雨雾中呈现出一种朦胧的暗黄色，在她身后拖出一个很淡很瘦的影子。当那件白衬衫在转角处完全消失的时候，让人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校园里弥漫着几年前很是流行的中文歌曲。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从此没能忘掉你容颜】
　　……

　　苏锦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风一吹，就把那些音符吹得支离破碎，四处分散。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雨开始下得大起来，铺天盖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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