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丁茜按照胡铮阳的要求，给她找了条虽然正式但是设计感几乎简单到无的长裙穿上。胡铮阳也不盘发，自己松松地编了个麻花辫，穿上丁茜最矮的一双高跟鞋，既不化妆，也不着任何首饰，就这样和小安一起，被蔡沧亭派来的司机接走了。

　　来接他们的车只是辆奥迪，再加上之前看到蔡沧亭自己开的也就是辆凌志，胡铮阳心想，这个台湾人倒是很低调呢。

　　胡铮阳是从外地来到亦城的，初来的时候，对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充满了新鲜感，周末也常常和同伴去最繁华的地带四下闲逛，甚至深夜从学校步行几个小时去江边，直走到晨光微曦，江边已经有晨练的老人们在打太极拳，老人们邀请她们一起打拳，她们也便有模有样地打完太极拳三十二式，然后再步行几个小时回到学校宿舍睡觉去。

　　虽然蔡小安生在亦城长在亦城，但是对这个城市，胡铮阳反而比从小在丁茜保护和约束下长大的小安要熟悉得多。

　　所以这个时候，好奇地看着窗外城市景色的是小安，而揣度着晚上活动进退的是胡铮阳。既然丁茜有交代，那么她就不能负人所托，总要想好各种应对。

　　小安才十六岁，高中尚未毕业，按照小平的说法，蔡沧亭别说陪伴和教导他们，就是半年来上一趟，也很少会和他们说上几句话，两个孩子对他只有敬和怕，压根没有亲和爱。这样的一种父女关系，蔡沧亭为什么要带小安去社交场合呢？

　　而且是在蔡沧亭将要结婚的这个当口上，她可不认为蔡沧亭是想把两个孩子介绍给他的未婚妻并交给她抚养。毕竟他们是十六岁，不是六岁，已经不是任人摆布的年纪。

　　胡思乱想间，胡铮阳发现车已经停在了江边一栋小楼前。殖民地时期留下的欧式建筑，在夕阳的柔光下，不声不响便超然在了这个城市森林的时空之外。

　　司机打开门，请小安和胡铮阳下车，小安突然一把攥住了胡铮阳的手。胡铮阳感到小安的紧张，反而镇定了下来，虽然20岁的阅历并不比16岁的阅历要多多少，但是这些都是与她无关的人和事，不入其间，便可以洒然其外，不是么。

　　想通了这一点，胡铮阳便安抚地反握住小安的手，牵着她朝里走去。才进大厅胡铮阳就笑了，居然又是一个新闻发布会现场。虽然下午致远队的新闻发布会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但是一回生二回熟，眼看到布置得妥妥帖帖的新闻会场，胡铮阳竟奇妙地安下心来。

　　竟是一种到了自己主场般的感觉。

　　记者上身的胡铮阳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会场，这才发现，同是新闻发布会，有钱人玩起这一套确是大不相同。

　　罗马柱的大厅里，拼花的地板间，艳红的波斯地毯一路铺到主席台。天鹅绒的幕布上，白玫瑰花瓣拼出“西泠”两个字，胡铮阳揣度应该是今天要发布的品牌之类，只是，以西泠为名，难道这个品牌和金石书画有关？

　　司机把小安和胡铮阳领到大厅门口，便躬请二人入内，不再跟随。场内已经满是衣香鬓影，却不见蔡沧亭的身影，胡铮阳一边暗自感慨丁茜的先见之明，一边握紧小安的手，引着她走进大厅，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拣了两个空位坐下。

　　甫一落座，大厅里的灯光便暗了下来，一束追光落在门口一个挺拔的身影上，追着那人一路走上主席台。

　　胡铮阳不禁暗笑，好端端一个发布会，居然定制成了婚礼的款式，可见想象力真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转眼那人便站在台上，目光一扫间，偌大的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胡铮阳暗叹，这双眼，真是好生厉害！

　　那台上的男子，不过三十出头，相貌并不十分出众，但是浑身上下一股逼人的英气，让人没法不感觉到他的凌厉的存在。

　　就像是一头锋芒毕露的花豹呀，胡铮阳微微摇了摇头，猛兽固然能震慑一方草原，但是也会最早成为猎人的目标。

　　几分钟后，胡铮阳便听明白了这场没有邀请记者的新闻发布会的由来。台上的男子名叫程磊，因为喜慕中国传统文化，新买下了江边这栋小楼作为会所，又仿前人孤山结社，故命其名曰“西泠”。

　　胡铮阳差点没在肚子里笑翻了过去，什么叫画虎不成，说得大概就是台上的这种人吧。好端端一个西洋建筑，非要用来附庸风雅，还取个什么名叫“西泠”。台上说的人滔滔不绝，台下听的人应声连连，这场景，还真是有点非现实主义的虚幻呢。

　　其实，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啊，所以才会觉得那么膈应吧。想想小安以后要学着适应这种生活，胡铮阳不禁同情地朝小安看了一眼。

　　这一眼，胡铮阳突然看见小安身旁空着的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眉如烟，眼如画，美好得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这男子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转过头来，端端地看向胡铮阳，微微一笑，甚至有些顽皮地眨了眨眼。

　　胡铮阳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专心致志地望着台上。这时程磊已经一大段话说完，带头鼓掌邀请西泠的社长上场。

　　这一回，登台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白裳女子，也是胡铮阳见过的除了孟晓舒之外最美的女人。

　　只见这女子长发如瀑，白裳若蝶，行止间，竟有些翩然出尘的意味。本来台下就因为这美丽女子的出现蠢蠢欲动，而程磊一介绍这女子的名字，台下更是顿时沸然了。

　　原来这女子的名字，就叫做程西泠。

　　“西泠”，正是程磊送给妹妹程西泠的订婚礼物。而和程西泠订婚的那个人，长身玉立，信步而来，往程西泠身旁一站，竟没有半点被程西泠比下去，只让人觉得无限美好，想起的都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之类动人的词语。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蔡沧亭。

　　蔡沧亭给程西泠戴上订婚戒指的时候，大厅里足足下了十几分钟的花瓣雨。大红色的玫瑰花瓣纷纷扬扬，一片又一片旋转飞舞，即便落在地上，也无法终归尘土。

　　不用看，胡铮阳也能感觉到身旁的小安正在颤抖。这个女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比丁茜强太多。原以为蔡沧亭只是受缚于家族之约才非要迎娶这个女子，但是看到蔡沧亭望向程西泠的眼神，胡铮阳立刻知道，那里写满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和占有，和那种一尝所愿的欣喜若狂。

　　原来不但是婚礼的款式，还有婚礼的实质。

　　大厅的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地板上已经全都变成了红色。有人来撤去座椅，胡铮阳站起身的时候，往小安身旁一瞥，却发现先前那个男子已经不见了。

　　音乐响起来，蔡沧亭拥着程西泠旋入大厅的中央。程西泠裙摆飞扬，旋起一片又一片嫣红，笼得她袅娜的身姿更加迷离。

　　如果不是认识丁茜在先，如果不是身旁的小安已经泫然欲泣，胡铮阳觉得自己一定会想，这就是美好了吧。

　　舞池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蔡沧亭牵着程西泠穿过人群，来到小安面前。胡铮阳近看这个女子，只见她眉眼间尽是淡淡的喜悦，哪有半点传闻中另有所爱，被迫成婚的不情不愿。

　　蔡沧亭瞥一眼胡铮阳，目光在小安身上一转，并不对这个女儿太过留意，只扭头望向程西泠，温柔地笑着。

　　“西泠，这就是小安。”

　　程西泠看了看小安，目光有些疑惑地落在胡铮阳身上。蔡沧亭笑着解释：“那是小安的家庭教师。”

　　听到家庭教师几个字的时候，胡铮阳突然有种简爱上身的感觉，忍不住浑身一冷。偏这时她越过蔡沧亭肩头，发现先前坐在小安身旁的那个男子，又在冲她眨着眼微微地笑。

　　不及胡铮阳有什么反应，就听到程西泠淡淡的声音：“我不想见到她们。”

　　蔡沧亭温和一笑：“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是我的家人。”

　　程西泠淡淡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所以你就要用他们来惩罚我是么？”

　　蔡沧亭拢紧程西泠，笑容却更深了几分：“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在乎。”

　　猜了那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也不可能猜到，蔡沧亭把小安带来，只是想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试探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而已。

　　真是禽兽不如！

　　胡铮阳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身旁小安的神色。只见小安紧咬嘴唇，一言不发，身姿绵软，摇摇欲坠。

　　胡铮阳心想，这根弦，就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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