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五六年前，师父带着她跟伽蓝下山到城里去，那时侯，一座温馨暖和的小城。下山路过白色的石屋，瘦弱的老婆婆总要赠她一枝蔷薇花。铸剑的少年，一脸静默，敲打着滚烫通红的玄铁；酒楼上纤弱的女子低回地唱着，闭着眼扶着二胡咿咿呀呀地的拉着《阳关三叠》。一群学童在巷子里嬉闹奔跑，在柳荫下荡秋千。碎花衣裳的女孩子在夕照中向她咧嘴大笑。
　　“呵呵，无忧姐姐。”
　　“我们一起玩吧。”
　　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一无所知，对于城墙外纷乱的人世，她自战乱的城出逃，经历的离别之苦，不想再看见人们的眼泪。
　　黄昏下的城，混合着芳草的香气，温暖着她的回忆。
　　“一直怀念着阿修罗城。我的依存，绝对不让它消失。”她迷离的眼神一瞬间清澈无比，看入男人的眼里，坚定而倔强地。
　　男人不语。
　　“后来呢？”
　　后来？眼帘低垂，无数个白夜，空中坠落的烈焰雷恍若华丽的烟火，四野哀号，烧焦难辨的尸体，横过大路，自旷野惊动大地的战鼓，直达天边的马蹄，狂乱声碎，疯长水中的再生花，毒香蔓延，引人入魔，没有悲喜，没有前尘，只是剩下一世癫狂……那座鲜红刺目的小城，那一年，她几近失明。
　　她淡然地说：“所有人都中了一种莫名的毒，每隔一个时辰，生不如死。”
　　师父说，唯一解法，只在佛国莲花。
　　她不懂。师父微微叹息，他也是一知半解，参不透。只是要等

　　十六那年的夏至，坠入莲池，发了一场高烧，昏睡了七个昼夜，朦胧的梦境中，不断地不断的……莲。梦中站在莲池的中央，灭顶沉沦。一直下着滂沱的雨，红衣半落，狼藉风雨，涟漪下，明净的香气在水中散开，温柔而倔强地缠绕着她的躯体，渗透肌肤。她拼命挣扎，却浑身乏力，无力挣开莲的香气。
　　病愈后，她的额上淡出一朵佛莲。如同烙印般。而清醒时，师父坐在床边，双手十合，静默无语。
　　“师父……”铜镜映着女子苍白的面容，迷惑地抚着额上的莲印。
　　师父说她的法身是佛国莲花，曾立下弘愿沦入红尘，用生命守护阿修罗城，若不能修炼得道，不能守誓，就要灭度成灰。这就是她命中的劫。
　　她，是命定的释莲天女
　　师父带我来涅槃寺，就是要我修行。
　　师父顿首。
　　“那为什么有劫数呢？我既归入佛门，岂不是很简单吗？”
　　“世事难测。”
　　“那又何必再猜。”
　　师父轻轻叹息，本来简单，却又复杂。
　　披上雪色袈裟，她迈入寺院的朱红大门，槛前回首，山门之外人世纷乱，蔓延着微笑与哀伤，回过身来，以为此刻就是终结，了却前尘。
　　想到这里，她心中无限荒凉。
　　月华如水，浸入窗台。如许愿纸船下静默流水一样的日子都离她很远了，归去的路永不出现，这不是她当初准备好的一生啊，然而世事就是这样微妙，不近情理。
　　在温暖的被窝中，男人从身后抱住她，在耳边呢喃……
　　她在情欲中迷惑混乱。
　　“爱是什么呢？”
　　“爱就是爱，不问因由，蛮不讲理。”这个人，终究是，这样任性妄为。她一直背对身后的情与色，他却用强硬的方式逼得她转过身，容不得她视而不见，容不得半点拒绝。而爱或者恨，原本是多么的简单。为什么偏偏他是妖不成妖的邪魔，她是叛变的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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