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时空的红叶信笺

　　“当新月升起，映着月光洒落的第一片红叶就是我写给你的信笺。”这是我提笔写的第一封信。族里长老曾说历代族人寻求枫树沟通时空的灵力只是为了召唤睡千年之久的“巫王”。巫王是村落的建立者和守护者，在一场风云变幻之后选择了沉睡，至今不知所踪，但巫王的灵力仍旧守护着世代族人安居乐业，历代巫女也是借巫王的灵力以加上自身灵识保护着村落的平安。
　　我不知道枫树的灵力能否召回巫王，我只是渴望和别人“说说话”。身为巫女，我有着守护族人的责任，从不曾像寻常女孩子在溪涧中嬉戏，在花丛中欢笑。十五个春秋，除了教导长老和嬷嬷外，我不曾和同龄人玩耍过，只有那次枫树下和白衣少年的相遇，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当看着两三女伴投靠头说着悄悄话时，当听到少男、少女放声欢笑时，我时常想象着收到别人寄来的信笺的喜悦，也想象着自己执笔写信时的模样，可是我的生活中没有“收件人”，亦没有“寄件人”。我只是想把每天所听、所见、所想的内容记录下来，说给别人听。我隐隐期望着，时空那端的收件人是那个白衣少年；抑或是，时空那段的人是否也是孤独的，这样我把所看到的新奇的事，把所听到的有意思的事说给他听，他是不是会快乐些？
　　第一枫
　　午后的阳光很好，透过窗前的竹子洒落在书卷上，使人顿感温暖，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我望着竹叶缝隙间的光晕发愣了许久。晚上，合上书卷去枫林散步时，我便在红叶上写到——“午后，喜欢蜷在有窗的角落，任阳光挥洒，留下一地墨香。”
　　第二枫
　　那天，研习巫术有些困倦，我就以灵识催动一片枫叶。枫叶似随风飘动，我则通过枫叶感知外面的世界。一间茅舍，一对夫妇正在庭院中将碗筷摆放在阳光下，旁边摇篮中睡着一个可爱的婴孩，摇篮下蜷着一只摇尾巴的小白猫。院子里还有一个葡萄架，上面缀满紫色的葡萄，一簇凌霄花，幽然的绿配上深桔色的喇叭状花朵，煞是好看！只听女子对丈夫说道：“把碗筷放在太阳下晒晒，孩子和你吃饭会更香。”丈夫笑了笑，满目温情地看着贤惠的妻子。我心中一动，也将碗筷拿出来放在太阳晒一晒，带吃饭细嚼时，发现饭里竟平添了一份别样的滋味——这大概就是阳光的味道吧！那晚，我坐在枫树下仰起脸感受月光的温度，脑海中不仅浮现起白日里所见的温馨场景，便随手拾起一片枫叶写到：“用太阳晒过的碗吃饭，很香，有阳光的香味。”
　　第三枫
　　秋雨霏霏。我站在门前，望着整个世间仿佛笼罩在雨帘中一般。本想着雨一直下，傍晚却停了下来。满天晚霞，灿烂绚丽。那天晚上，夜幕是深蓝色的，星光璀璨。我踏着水珠，在枫林中踱步，恍然想起那个细雨蒙蒙的夜晚，我和白衣少年撑伞并坐在枫树下，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眼中却闪过淡淡的忧伤。我抬起手抚过一片枫叶，提笔写道：“今晚的夜空想被溪水洗过一般，很好看。”枫叶上还留着雨水，从叶尖上滑落，滴到一处水涡中，溅起点点水光。地上落满了一层红叶，映着如洗的夜空，闪烁柔和的光亮，愈加美丽。我不禁展开双臂跳起舞来，灵力牵动枫林中的雨珠漫天飞舞，远远望去，犹如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朦胧似昨。
　　第四枫
　　秋天，屋前的柿子树上结了许多果子，橙红透亮，阳光透过树叶照下来，那些柿子好像一个个小灯笼。挑破一点皮轻轻吮吸，甜甜糯糯的味道便从柿子果中倾泻而出。每到这个时候，村里人都要做一些柿子饼，弄得满园柿子香，一地欢笑声。我不会做柿子饼，不过村里人们会送来一些。我坐在窗前，仰头看着满树的柿子，脑中灵光一闪。寨子里用的醋多是稻米酿制的米醋或梅子制成的梅子醋，我摘下柿子洗净后，放在竹筐中，待柿果软烂后，将果酱倒入陶罐中发酵。酿醋需要时间很长，但是酿造钱我已对果树施用了灵力，发酵时间便能大大缩短。半个月后的晚上，我打开陶罐，一股清香平面扑来，罐中橙黄透亮的液体迎着月光泛着点点微光。我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只觉清酸爽口。我把柿子醋分给族人们，族人们很喜欢，也纷纷开始酿柿子醋。秋冬天，嗓子容易不舒服，饮过柿子醋后，咳嗽咽痛的急症好了不少。晦朔之间，月满盈亏，我再次踏入枫叶林中，仰望着漫天星河，夜空清亮让我想起柿子醋的颜色。我拾起一片枫叶，顺手写道：“柿子醋的味道酸爽可口，还能防治咳嗽，大家都很喜欢。”
　　第五枫
　　今早起来推门起来，只见地上、屋顶都落了一层霜。薄薄的一层，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起一卷烟纱。天气转凉，枫叶却如火一般炽烈地燃烧着。晚上的枫叶林微凉，清冷的空气好像也为月亮蒙上一层纱，带着些许的清冷，将月光洒向人间，映照在枫叶上时却分外清明。我抬笔在红叶上写道：“恰逢霜落，月光很凉，枫叶正红。”
　　第六枫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有些早，落霜后没几天便是初雪。雪花纷纷落下，如飘落凡间的仙子。未撑伞、未披蓑，我就这样静静地踱步在雪的世界，任裙摆飞扬、衣角翩跹。雪中的枫叶格外好看，一红一白，却未将枫叶的炽烈和雪的素净抹去，反而使得枫叶更加明艳，雪更加晶莹，本是两种对立的感觉，此时此刻却分外和谐。我蹲下身，捧起一簇雪，然后任雪花从指尖落下。我捧起两大团雪，在雪地里堆起两个雪人，将枫叶插在两侧作为手臂，用枫枝做眼睛、鼻子，我称它们为“枫雪娃娃”。我在红叶上写道：“明月照在地上的雪中，两个雪娃娃仰头看着月亮。”风吹过，枫叶上的雪花细细地飘落，放佛又是一场雪。
　　第七枫
　　冬雪阵阵，落叶纷纷，只有那片枫林仍旧守候着属于自己的时节。置身枫林，岁月恍若静止。一场春雨过后，田边冒出几点新绿，草色如酥。荠菜是春天的使者，田野上冒出了许多白色的、细碎的荠菜花。孩子们喜欢在田野里摘一束花，姑娘们得赶在荠菜开花前挖出来，晒干后就是一道营养美味的野菜。去年我在屋后撒了一大把荠菜种子。今年春天，冒出一大片荠菜花，细碎的花儿氤氲出一片朦胧的温馨。晚上，我在一片枫叶上写道：“虽然我不知道哪一片荠菜花是我撒播的，但我知道它们长得好，便已足够。“
　　第八枫
　　四五月间，梅子熟了，酸酸甜甜的滋味为夏日带来不少清凉。族人们忙着腌制梅子，做青梅酒、青梅醋。不过，最有趣的要数梅树下打梅子的少男、少女们了。少年矫健地爬上指头，摇晃着树干，熟透了的梅子点点落入树下的箩筐，少女们在树下微笑着抬头看着，时不时弯腰捡拾掉落框外的梅子。我催动着灵力，透过枫叶看到这一欢快的场面，不禁想起《诗经》中的一篇《摽有梅》：“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傍晚，我拿了一壶青梅酒到枫林中，一边喝着，一遍看着天边。新月升起，映着第一缕月光，我思绪万千，却在红叶上写下几个字：“梅子熟了。”
　　第九枫
　　去年，我在屋后开了一片水田，种上稻谷，旁边种上一池荷花，等收获时，竟发现稻米沾了荷香，格外清甜。而且荷花、荷叶、莲子能清心解毒、解暑除烦，是一味良药。我在糯米粉里洒上荷花花蕊，包在整只荷花里，放在竹笼上清蒸，还做成了荷花糕，荷叶可以泡茶，待秋天莲藕收货时还能做糖醋莲藕。今年，我把这个方法在族人中间推广，稻米大丰收、莲藕丰产，族人们的脸上洋溢着欢笑。晚上，我站在枫树下，对着天上的月亮微笑，片刻，也想和别人分享这份喜悦，遂抬笔写到：“在稻田旁种几亩荷花，这样稻米也会浸着荷香。”
　　第十枫
　　庭院中有株木槿树，夏时开得好看，丛丛的花瓣交错，如玉雕般精致，又像流水般自然，《诗经》中《有女同车》舜华、舜英就是指这个吧。想着一男子和心爱的女子同坐一车，看着女子面若木槿、笑靥如花，不禁叹道：“彼美孟姜，德音不忘。”萱草，又名忘忧草。世上哪有忘川之水，只是当人们食下萱草时，必然是带着希望忘却烦恼的心情吧，可是该忘却的自然会忘记，不想忘却的事情始终铭记于心，只是徒增幽思罢了。正如我对红叶的思念。我不忘却是因为忘却了，便没有了曾经；没有了曾经，便没有了现在。我坐在枫树上，轻抚树梢，一片枫叶飘落到手上，我写道：“木槿庭中立，萱草篱畔依。”

　　又一个春秋过去了，每次晦日过后的朔日，当新月的第一缕光洒落时，便是我将信笺寄往“远处”的时刻。一个春秋之间，十二个朔日中，有两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我便拿着箫坐在枫树下吹奏着，一声声熟悉的音符，仿佛又听到了溱沩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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