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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2
沙发上。
那个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侧脸。似乎想从眼前这个少女中探知点从前的踪迹。
夏尘却不看他,只倒一杯水,目光平视前方,说:“你好像变了很多。”
姜子沐笑,托着下巴,只有嘴巴动了动。“样子?性格?说来听听。”
夏尘喝一口水,不紧不慢:“样子,变丑了。性格,变怪了。”可以说,与那个记忆中的阿木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哈哈。”姜子沐爽朗地大笑,又摸摸自己的脸,“是吗?你可是头一个说我变丑的人,和你一样性别的人可总为我尖叫呢。你难道不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帅?”
“不觉得。”小时候可爱多了。现在的样子太过陌生。尤其是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气质,已与小时候完全不同。想起那时候,阿木虽然总是反应慢半拍,但至少会让人觉得很舒服,可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姜子沐盯着她没有波动的睫毛,笑道:“唔……难怪你从头到尾都没看过我。原来是这个原因。小时候应该怎样?应该这样?”
他迅速移到她面前,扮了一个鬼脸。
太丑了。
“幼稚。”她微微动一下,忍住笑意不看他,但空气中已回荡着淡淡笑意。
“还装,都笑出声了。”姜子沐满意地回到原来位置,“你不是也变了很多,爱理不理的。”
“还装得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可不像你小时候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我记得你那时要有多闹腾就有多闹腾呢。”她与他啊,其实现在想起来,可谓是一静一动的组合呢。
“……”好吧,她只是不想面对他这副嘴脸,省得破坏小时候的感情。何况,她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就像是多年后发现同一个名字的不同人,那种感觉不知如何形容。
夏尘望向他,见他的嘴角依然勾着好看的弧度,问道:“你怎么也来这个学校了?”
“这话问得也太没水平了吧,夏小尘同学。”他笑意横流,“我都在T大呆了两年了,你问这个问题未免太迟点了吧?”
“……”也是,她都忘了他比她大的事实了。
接着,姜子沐又斜斜地靠在沙发上。“不过,我倒是听说你你复读了一年。”
她惊讶:“你知道?”
“笨,你不是今年才上大学。”她与姜子沐虽然相差两岁,但因夏尘早读一年,所以也只比他小一级而已。
见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笑嘻嘻地说:“怎么突然想去复读了?见你小时候还挺聪明嘛,总有那么多想不完的鬼主意,怎么这一会儿功夫不见,就变笨了呢?”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还真记起些成年往事。夏尘微微笑起来:“你记得倒挺牢,看来那些事情在你心里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嘛。”
姜子沐也笑,显然也想起了许多事情。“要是没点印象,不是白给你欺负了。”
说起来,那时姜子沐虽然比她年长,成绩也不错,可是小聪明却不如夏尘,那时的夏尘总是溜着一双大眼睛,就已经想到许多计策,所以每次等到大人们发现点什么,她总能逃脱得比谁都快,而阿木永远是倒霉的那个人。可最后却还要被夏尘指着鼻子大笑一番。可想而知当年的场景。
似乎是想起什么,夏尘的嘴角有些笑意。他们五年未见,生疏在所难免,但真的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却一点不觉得陌生。
“现在想起那段时光,其实还是蛮怀念的,总是你替我们背那个万年黑锅,任大人们打,有时候就连我都快看不下了,你却还是倔着脑袋不肯承认。所以我那时总在想,你是不是这里有些问题。”说着,夏尘指指脑袋这里。
这样睁着那双狡黠的大眼睛,似乎已是记忆中的事了。所以,当记忆与现实重合的时候,还是被她那双久违的大眼睛惊了惊,毕竟,这些年要想再找到这双眼睛已经不能够了。
其实应该怎样描绘家乡呢?
家乡是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那里有一条永远看不到方向的小河,头顶是与小河通往同一个方向的电线。两边是各家各户居住,挨得很近,用黑沉沉的木头做得房子,偶尔会有几个蜂窝洞,小孩子会调皮地把洞堵上。地面是用一块块青石板彻成,下雨天会有些石汪,鞋子踩过总是会“啪”得一声响起,溅到小腿上,像枚定时炸弹。走过一些人家,会看到各家各户屋子前挂着东西,有红彤彤的灯笼,或一些年货,很有一种过年的感觉。再过去点,你就看到一座被攀藤植物攀住的小桥,绿色的,长得特别旺盛。从小桥上看,可以看到远处有船家正划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上,特别好看。这,就是她的家乡。
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阀门,夏尘回忆道: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小泉一起骗你,说晚上一起去捉迷藏,起先你还不同意,说什么大晚上的去捉迷藏不安全,但我们既然成心想骗你,当然会把你说动了,所以就约好等大人们睡着了在老地方集合,后来故意让你数数再来找我们,结果……”说到此处,夏尘停顿了一下,笑意浓在眼眶中。
姜子沐接下去:“结果我找了一个晚上,却看不见你们的一点踪影,还被我老爸揍了一顿。”
“哈哈。”就像是莫名的心绪,两人各自相视一笑之后,仿佛一切重回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岁月,继续把心贴合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你呀,可真是傻啊,老是被我们骗,却还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每次被揍完,看着两人眨巴着双眼,阿木都会扯出一个巨丑无比的笑脸,安慰他们,说没事,一点儿也不痛,好像挨打地不是他自己,而是他们两人一般。
然后小泉就会在一旁对她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还笑得出来?莫非是在感化我们?像《西游记》的唐僧一样?”
“……有道理。”夏尘站在原地点头:“看他成绩应该傻不到哪里去吧!”
说来也奇怪,阿木的成绩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也是他们众多小伙伴中最好的一个,年年拿全优奖不说,就连音乐体育这些副科,都是相当棒的,曾经班级里好些女生说起阿木的时候都会露出星星眼,一脸崇拜的样子。可是呀,他就是在某些方面像个木头似的,从来不长心。
有次夏尘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压低声音对他说:“阿木,我现在总算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了,怎么样?要不要告诉你?”
他疑惑地看向她,就见她疯狂地怒笑起来:“哈哈哈,你那么木,当然叫阿木啦!我觉得叔叔阿姨很有先见之明诶!”
“……”
姜子沐勾一抹笑,看着她洋溢着笑容的脸蛋,心里莫名的升起一阵暖意。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不长心,而是他从来不觉得他们在欺骗他,因为真正的欺骗并不能使人笑得如此开怀,让人舍不得触碰。
只是过去总归是过去,过去变不了现实,他们也回不到那个童真岁月。
就在两人仿佛要在回忆中沉沉睡去,姜子沐瞥见了夏尘白皙的小腿上有一个浅浅的疤痕,有些吃惊地道:“你的疤,还在?”
夏尘点点头,看向它:“嗯,好久了,一直都在,褪不去了。”
姜子沐笑:“真巧,我的也在。”接着,他伸出左腿,那里也有一条浅浅的疤痕。
两道疤,一个故事,一左一右,回头看看就像是尘封已久的记忆,格外珍贵。
而记忆也如潮水般纷至沓来,从来未曾退却。然后就猛然停留在那个时候,随之而来的是那个充满欢笑声的岁月。
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时节,镇子里王大伯家的花坛里长出了金灿灿的枇杷果子,每次走过那里,小伙伴们都会眼惨兮兮地尾随着枇杷经过那里。本来要说摘几个枇杷的话王大伯也不会说他们,但是——他们家却有一只硕大无比的黑狗,看得着实吓人。个头比那时的他们还大,腰身更是粗上一倍,而且每次看到他们走过,都会像个“主人”一样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像是要把他们觊觎在那些枇杷果子的想法统统嗅出来,他们虽然眼馋,也只好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有一天,他们一群人又坐在河对面,双脚晃荡晃荡在石板上,两眼看着那些金灿灿枇杷果子,一边赞叹,“哎,好像那些枇杷又长大了不少”,一边往“狗主人”那里望去。
咦——
奇怪!难怪今天好似少了样东西,原来正是“狗主人”不见踪影了,莫非“狗主人”和它的主人去散步了?一群人暗暗揣摩着心思,却不敢伸张——他们是知道那条狗的威力的——不一会儿却见小泉正从河对岸的王大伯家里出来,两眼放光地告诉他们。
“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今天王大伯带着“狗主人”去镇外溜达了,而且刚刚王大婶也说过了,要是真想摘点吃,那就去摘点吧。”
听完小泉的一席话,一群人的眼睛都亮了。可不嘛,平日里这种机会想都不敢想,今天好不容易“狗主人”不在,要是错过了真是悔不当初了呀!
于是一群人声势浩荡地跑去河对岸摘枇杷了。
如果只是这样就不会接下来的事。当然,或许是“狗主人”真的和那颗枇杷树有心电感应——据后来王大伯说,本来他们已经出镇了,可走到一半“狗主人”突然停了下来,死活都不肯走,而且硬是要往回走,王大伯只好牵着它再回来——这一下可好了,他们完全没料到半路还会出来个程咬金呀!
夏尘记得她那时也跟疯了似得摘着枇杷,然后就见一条巨大的黑影从远处飞奔过来。你能想象吗,那种场景?一群人像“饿狼”似得摘着枇杷果子,一条巨大的狗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从远处飞奔过来,伴着阵阵狗吠声,一群人尖叫着,落荒而逃,枇杷洒得到处都是。
夏尘记得那时看到那条狗向她扑过来的时候,她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定定地站在那里,要不是后来阿木及时拉了她一把,她的小命都要不保了。混乱中,夏尘依稀记得他们两人连同“狗主人”一起掉进了河里。
也是那时才知道,威武的“狗主人”竟然不会游泳?!看着它在水下扑哧扑哧地甩着短粗的胳膊,可把两人乐坏了。当然这是后话。他们后来打狂犬疫苗针的时候可诅咒死那条大狗了。
“这事多半怪小泉,要不是那家伙打包票地告诉我们‘狗主人’今天绝对不会回来的,我们也不会摘得那么疯狂,不过……”夏尘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我到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就是我们跟‘饿狼’似得摘那些枇杷果子的时候也觉得恐怖啊,难怪当时它被王大伯拉着都还拉不住!”
姜子沐也笑:“估计它那天出去就有预感我们会去摘枇杷,所以才死活不肯跟王大伯出去的——小泉不是因为这件事还给你买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零食。”
“哈哈。”她想起来了!
所以那会儿小泉有多痛苦可想而知了。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和阿木打完狂犬针以后,小泉那副哆哆嗦嗦不敢和他们说话的样子。
“他是活该。摘得比谁都多,开溜得却比兔子还快,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好事全让他占尽了,买一个学期的零食已经算便宜他了。”
姜子沐邪邪一笑,看着她眼睛里亮闪闪的东西,道:“也是。”
说起小泉,他的形象就生动活泼不少了。
“不过,他打小就那样。阿木,你还记不记得他小时候有个特别严重的恶趣?”夏尘道。
姜子沐笑意浓染:“记得,撩女孩子裙子。”
小泉小时候有个恶趣就是撩女孩子裙子,每回被他欺负过的女孩子家长来告状后,叔叔阿姨都会质问他理由,他都说不出个为什么来,有一次竟然打起她的主意了。
夏尘记得那天她高高兴兴地穿上了一条爸爸出差给她带回来的新裙子,然后与小泉一同在楼下等着阿木去上学。本来这种时候小泉一定会喋喋不休地和她探讨昨天《快乐星球》放到什么精彩内容了,罢了还会引诱她没得看,真没劲。可他那天居然沉默寡言的一句话都没说,完全不像平日的作风,夏尘就觉得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小泉终于蠢蠢欲动想要出动,夏尘突然冒出危险的信号,向旁边挪几步,但他却依然不依不饶地跟着她。她只好举出拳头瞪向他:“喂,我警告你,小泉,你要是敢碰我的新裙子,我就去告诉叔叔,揍死你!”
小泉缩了缩脖子,一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哼,不碰就不碰,小气鬼。今天不跟你们一起去学校了,真没劲。”说完转身就走,阿木刚下楼疑惑地问道:“小泉怎么了?”
“没事,神经又发作了。”夏尘瘪瘪嘴,一会儿看着远处哆哆嗦嗦的女生,眼睛亮晶晶道:“阿木,我敢保证,今天小泉又要挨揍了。”
果不其然,傍晚十分,小泉尖叫地被他爸爸打得满镇子跑。
“你个小畜牲,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去撩人家女孩子的裙子,那么多家长来告状你不丢脸,我还嫌丢脸,今天你要是不改掉这个毛病,把你手剁了!”
小泉爸爸追在后头,小泉则哭哭啼啼地跑在前头,小脸挂着鼻涕眼泪,大声道:“我有什么错!我不过就是想看看她们下面是不是和我一样,刘叔叔不是说,众生平等嘛,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样嘛!你为什么要打我!”
“……”这下轮到小泉爸爸瞬间凌乱了,说了句“小畜牲”就拎着他做思想教育去了。
“看来他是真的从小喜欢女人呐,难怪每次回来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女的。前些年还老是跟我炫耀他又找了个女朋友,说得跟天仙似的。以他的形象,去哪找个天仙的美女。”
小泉家里条件并不是很好,高中毕业就去工作了,所以每次过年过节才会回来和她聚一聚,胡扯些天南地北的感情也是好的。“最近倒是没什么动向了。不会也想学你一样,来个人间蒸发吧……”
像是突然触碰到一个不可触及的话题,话音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静静的。
姜子沐抬眼望着夏尘,眼底却有一丝无法言语的光芒。
半饷。
“所以,你是在怪我,这些年没和你联系吗?”
世界好像寂静下来。
夏尘回望他许久,却终究没有说话。其实她很想说一句“你觉得我不怪你,可能吗?”,可是忽然间,她觉得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怪他。就像当年她与小泉去找过他,可是天大地大,哪怕他们同处一个城市,站在人潮涌动的人群中,依然不知道该怎么找他。因为他们的心并不像小时候那样紧紧靠在一起的。
而现在,她更不知道该不该和他重新靠在一起,毕竟他们错失了那么多年。
夏尘不知道了。
他们就这样望了很久,她道:“阿木,我一直很想问你,这五年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联系?”为什么在这五年中,你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就像我们从未遇见过你一般。就连姜云裳也无法找到你……
是不是你的世界里,已经没了我们?还是有别的隐情?
窗外的知了声一直叫个不停,好像在急切得问寻他们答案。
良久,姜子沐抬眸。
“因为……”我一直找不到该用怎样的方式来联系你们。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那么好的你们,会不会就少一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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