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秦淮

　　‘’锦笙‘’，萧言终于开口了。我对他点头，略一施礼，便抚上了他那把名贵的琴。
　　重湖叠巗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可窥江南下的兵马，只会把这里变作芰麦青青的荒原。当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这大好河山，终会易主。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我平静地唱完最后一个字，曲终，余音绕梁。‘’放肆！‘’一声怒喝传来，接着是椅子倒地的声音。‘’你这贱人岂敢奏靡靡亡国之音！‘’我笑了，摇摇晃晃拨开帷幔珠帘款款走了出来，不想一出来就挨了萧言一巴掌。右侧脸颊火辣辣地疼，步摇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几缕青丝滑落。嘴里居然能嗅到隐隐血腥气，想来这一巴掌他也是用了全力。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萧言怒极攻心，俯瞰着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然后连忙转身抱拳赔罪：‘’宋大人息怒，她今日饮多几杯不清醒，萧言招呼不周，多有得罪，在此向七爷和各位大人赔罪。‘’顿了顿，他接着说：＂还不带这贱人进去，莫要污了大人们的眼！‘’如画玉烟战战兢兢地就要来扶我，被我一把甩开。这种场面，春玉苑不是第一次，可于我而言，却是十分稀罕的。四周静得吓人，管弦丝竹之声戛然而止，邻座的几个也将目光投向这边。如画玉烟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我撑着柱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萧言气得说不出话来，伸出食指指着我＂你……你，锦笙……‘’＂妖妇，你又在完什么花样！＂那人不屑地呵斥我。‘’宋大人莫要动气。锦笙姑娘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是顾七爷的声音。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却又坚定地说道：‘’锦笙愚昧妇人，却也知道这前朝亡国之音祸国，今日，贱妾却一定要奏此曲。＂＂这又是为何？＂他不温不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咬咬牙：＂今日在场的诸位大人，都触犯了三宗大罪。＂说完，众皆哗然。那位宋大人更是气愤不已：＂妖妇！休得胡说！我等朝廷命官，岂容得你胡言乱语亵渎朝纲！七爷，不如杀了她，以儆效尤！＂我重重一咳，吐出一口血水。萧言晃了晃，一瞬间我以为他要冲上来。很可惜，又是我的错觉。＂宋大人稍安勿躁，且听锦笙姑娘一言。锦笙姑娘，请赐教。＂顾七爷依旧好脾气地冲我笑笑。我顿了顿神，朗声说道＂众人皆知前朝昏君祸国，终日流连于声色犬马之中，累百姓于水深火热之所。当今陛下南下灭齐，平万疆定四域，乃万民之福。几位大人不思为朝廷分忧却流连烟花之地，听靡靡之音，其罪一也。＂＂死丫头，敢如此猖狂！＂一把呼啸的剑迎面而来，我自知在劫难逃，昂首闭上眼睛等待温热的血液喷溅。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受到那刻骨之痛，睁开眼睛，原来是顾七爷，制住了那人的手腕。＂草菅人命，其罪二也。＂我接着说。＂贱妾不过秦淮一歌妓，不过一曲竟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大人身为朝廷命官，陛下股肱之臣，视人命于草芥，又如何令万民安心？＂那持剑之人听罢讪讪抽回手臂，退回椅子上坐下。＂奢靡赴宴，一掷千金，其罪三也。＂我停下来，咳了一阵，咳到心肺似乎都麻木了。萧言不语，递过来一盏清茶，我抿了一口，接着道＂陛下圣明，曾说过京官外调者，一餐内粟不得过三石，所费不得过七两。今日诸位大人挥金如土出手不凡，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语毕，鸦雀无声。良久，顾七爷拍手站了起来＂果然是秦淮才女，名不虚传。锦笙姑娘之才，顾某佩服。在下顾子墨，锦笙姑娘若不弃，顾某愿再次与姑娘小酌，吟赏诗赋。＂＂七爷客气，若七爷不嫌弃，锦笙自当奉陪。‘’
　　帘外风动拂青杏，东风无意乱纸鸢。眼前一黑，我又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我听到那一声声呼唤，喊着我的名字，似是萧言，又似是……顾子墨。我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安，落入他的怀抱，似乎还嗅到淡淡的青草香。
　　我便安心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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