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情清

　　我刚到大门口，就见阿玛正与一位中年男子交谈，这时，他似乎注意到了我们。
　　“马尔汉大人，这几位是……”他笑着，望着我们。
　　“这两位是内人，这两位是小女。”
　　我微微一笑，福了福身道：“毓宁见过大人。”
　　“毓晴也见过大人。”她带着甜甜的微笑，也请了安。
　　“马尔汉大人的闺女各个如花似玉，真好福气！”他乐得哈哈大笑。
　　“哪里，哪里。”马尔汉带着笑意，看着佟佳氏。
　　“马尔汉大人，有请。”他亲自领着我们走进府邸。
　　“阿玛…！”一声悦耳的男声远传而来，打断了我们一行人前行的脚步。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只见一位青衣男子向我们徐步走来。
　　穆赫尔见他走来，眼底闪过欣悦，急急的说道：“快来拜见马尔汉大人。”
　　青衣男子恭敬的鞠躬，礼貌的说道：“拜见马尔汉大人。”
　　穆赫尔笑了笑，亲自介绍道：“这位就是犬儿。”拉过他的手腕，一只手指向我与毓晴，
　　“这两位便是马大人的令爱。”
　　“历儿，带二位格格熟悉一下环境。”穆赫尔说完，又转身对我的父亲，道：“我们走吧，让年轻人自己说说话。”音落，略带暧昧的眼神在我们三人之前穿梭，仅片刻，便与马尔汉一并离去。
　　这个老家伙…
　　我有意的偏过头瞧了瞧毓晴，只见她因方才的话而有些面红，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观察。
　　“两位格格，请。”青衣男子面露笑容，带着我们走过石桥时，池水中的姣妍芙蓉让我停住脚步。
　　池中的水芙蓉…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轻轻摇曳几下嫩瓣，显得娇柔万分。
　　我出神的凝视，不禁脱口而道：“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坐看飞霜满，凋此红芳年。”
　　“听说毓晴格格精通诗文，想必这位就是毓晴格格吧！”他温和的笑了一声，开口问道。
　　我自然轻轻摇了摇头否认，依旧神色平然的注视着池中“君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耳边传来毓晴不甘的回应，但似乎没人留意。
　　“好一句‘秀色粉绝世，馨香谁为传？’”
　　一声戏谑的话语悠悠响起，我的身子不禁一颤，这声调……
　　“参见九爷。”
　　“九爷吉祥。”
　　胤禟……我的大脑一下子一片混乱，一时惊慌的竟忘了请安。
　　时间不允许我再这样失态，我清了清嗓子，口气略显仓慌，道：“九爷吉祥。”
　　“都先过去吧，你——留下。”他漫不经心的摆弄几下身边的枝条，转身，一根纤指轻慢的指向我，语气上也不由加重几分。
　　除我一人外，所有人都继续向前行去，其中的一些也想回过头来看好戏，但还是碍于胤禟的关系，都已大批散去，只留极少人还在附近悠荡。
　　而我那名义上的姐姐，便是其中之一。留下的人也离我们较远，大概是畏惧胤禟的威势，也不敢太放肆。
　　毓晴讥笑的眼神盯着我深冷，而其他的人也不闲着，一一对我加以眼神攻势，却只有她的眼神，让我的心情起了反应。
　　我的心情从动荡到冷静，此刻的感情像凝滞一般，眼神不由凛冽。
　　“起吧。”
　　胤禟的骄色未去，还增了一抹得意。
　　没想到在这里相遇，除了吃惊，却更多几分戒备。毕竟这九爷也不是个善主。
　　我淡淡地回应：“谢九爷。”
　　胤禟却在这时突地向我靠近一步，吓得我急忙忙的向后连退数小步。
　　他只要一对我动手动脚…再平静的心也会被扰乱，此刻的我就像一头警戒的小动物，随时对向我攻击的猎人及时的给予反击。
　　他玩味的看着我：“没想到第二天就见到你了，我们真有缘分，不是吗？”
　　我瞬间变了脸色，口气不冷不热的说道：“请自重。”
　　我猛地转身，毫不犹豫的抬脚便走，却在身子刚向前挺进一步的距离时被胤禟从后面紧紧环住，惊的我是目瞪口呆，羞怒交加，兀的侧头传去一道厉光。
　　“放开——！”我恼羞成怒的轻嗔道，为的是不惊动更多的旁观者。
　　胤禟却在我耳廓边轻荡的吹着气，弄得我浑身酥痒不适，心中的一把怒火突然在这一瞬爆发。
　　“放开……！放开……！”
　　我失态的大叫，引得附近的几个人频频望来，胤禟在放开我的刹那竟用唇轻擦过脖颈，让我差点双脚一软，趴在地上。
　　这一刻…我有种解脱后的疲累感，但我的一时松懈却让胤禟有了再次偷袭我的机会。
　　他绕过我的身侧，手尖轻轻滑过我苍白的面颊，嘴角逸出一串偷袭成功的铃声。
　　我轻喘着热气，一双愠怒的冷眸死死盯住眼前发笑的胤禟。
　　“你以为…你逃得了一次，还逃得了第二次吗？”
　　胤禟原本发笑的脸在一霎那凝结，神色间的淡漠让我心中一震。
　　他轻轻的扯动几下嘴唇，用略带警告的语气冷声道：“你的反抗在我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我冷笑一声，快速接上，“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会捍卫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这般轻浪浮薄，我便越有种要跟他扛上的冲动，死也不让他得逞。
　　胤禟冷漠的脸微微泛着苍白的色泽，眼中稍纵即逝的怒意却在一瞬间突变迷惑。
　　那水一般的眸子仿佛在迷雾中穿行，寻觅不到方向。然而，终归，一丝丝厉色聚合，妩媚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胤禟一双鸷眭狠狠地瞪着我，阴笑一声，浑身散发着一股凶狠之气。
　　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虽然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但气势还是存在的。
　　胤禟的恶相忽然消失无踪，反倒是娇色再现，微微上翘的嘴角在此刻显得更为瑰异谲怪。
　　“你已经…逃不掉了！”

　　***

　　大厅内。
　　我的脚步似乎灌了铅，显得过于沉重。脸色微微泛白，心中的恐慌使我的眼色有些闪躲。
　　记忆深处还回响着那句话…你已经…逃不掉了！
　　我的心猛地一惊，抬头时已对上额娘深邃的目光，慌的我连忙别过眼。
　　今天…我真的难以平静，以往的从容淡定全无，显得焦乱无措。
　　我真的…逃不掉了吗？
　　“额娘…！”我娇脆脆的对着身前的妇人喊道，用自己高超的演技掩饰不久前的不安。
　　“宁儿，怎么才来，可让额娘等坏了。”
　　“这位想必是令千金吧…长得可真没话说。”一位身着青色旗袍的夫人一见我便夸得嘴不着地。
　　“这位正是我家小女，毓宁。”
　　“原来这就是在外长大的马尔汉家的二格格啊…啧啧啧，长得可真标致,这大格格比来，就逊色多了。”
　　“就是，看着模子，可真像当年的福晋啊！”一位年长的妇女应和着。
　　“也不想想是谁的女儿，当年马尔汉的福晋可是我们八旗的顶尖美女。这王氏的女儿毓晴哪是毓宁的一半啊！”
　　她们说三道四的声音已然入了毓晴的耳，只见早已入厅的毓晴面色尴尬，好不妒恨的模样。
　　这时大厅内的王夫人，因为这句不大中听的话使得面色难看，一道狠光即刻射向我。
　　我不由轻轻笑了，走过去拉过毓晴稍显反抗的手，柔声道：“姐姐长得娟好静秀，哪里见差。不过是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怎么能保证说…我就比姐姐好呢？”我顿了顿，刻意看了毓晴一眼，她的脸色缓和了些。“……各位福晋，你们怎么老拿我，我们姊妹俩说笑！”我故做一副责怪的表情。
　　“是是是…宁姑娘说的对，各有千秋嘛！”
　　一位身穿龙丹色旗装的少妇为了不使气氛继续僵持下去，立即接道。
　　我面带浅笑，侧头注视着额娘，她眼中的复杂情绪全数入了我的眼内。
　　额娘赔笑着说道：“我们可好久没欢聚一堂了，要不明个儿大早，我们聚聚，你们看…如何？”
　　“那好啊…可别到时候反悔哦！”
　　“当然，当然。”
　　这一片嬉笑声中的暗流越加隐秘，仿佛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份打算。
　　我冷眼看着她们的同时，只感到身上有一道狠意的目光穿来，似乎想要将我千刀万剐。
　　也许…我真的逃不掉了。
　　这一切命运的纠葛，要开始重新轮回。

　　***

　　我对戏剧可以说是毫无兴趣，所以连想都没多想，趁她们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我背靠着柳枝，因为身子纤长娇瘦的关系，连树干都可以盖过我的身形。
　　突然，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我的耳内，“四哥，今个儿怎么会来？”但更重要的是那一声“四哥”的称呼，使我不由屏息侧身偷听他们的谈话。
　　“散心。”简短而冷漠的话语使我心头一怔。
　　散心…这未来的雍正不部署他的大业，反到这来散心？
　　“胤祥……”胤禛的声音该是冰冷，但我却从中听出一丝的关怀。
　　历史上……除了胤禛外，没落得个悲惨下场的可只有十三。
　　原来是看起来风度翩翩但实际上深藏不漏的康熙十三子——胤祥。
　　“四哥，十三弟，你们怎么在这？”忽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听着耳熟，本想再近点探听，但又怕被他们察觉，只好直定不动。
　　“原来是九哥。”胤祥轻轻说了声，而我这一听，却不慎跌了一脚。
　　原地不动也能这么衰…这胤禟的对我的杀伤力还真是与无伦比。
　　我咬了咬牙，拍拍身子上的灰屑，向他们尽量踏着款步走去。
　　“马尔汉之女毓宁参见九阿哥、十三阿哥和四阿哥。”我硬着头皮福了福身，却不敢抬头直视，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未来的雍正给得罪了。
　　“起身吧。”十三阿哥的眼神露出一丝疑惑与探究。
　　我快速扫过胤禟，只有他的目光带着锐利，像锋利的刀尖，刺向我早已惊惶的心坎。一阵阵的寒意从内心传到四肢百骸，我顿时有种想逃跑的冲动。
　　“毓宁不知三位阿哥在此，有所冒犯，还请三位阿哥谅解。”
　　“又见面了…宁姑娘。”
　　胤禟冰冷的声音缓缓回响在煦暖的空气中，似乎连空气都为之泛着微微的凉意。
　　我不好回答，便一直封口不语。
　　“我想，宁姑娘也是无心，就别为难她了。四哥，九哥，我们还是走吧。”胤祥在这刻的解释恰到好处，这番话说的中规中矩，再加上我也不过是个礼部尚书的女儿，他们就更没理由跟我较劲。
　　看看…还是胤祥有心肝，不像某些人…想对我图谋不轨，还威逼利诱。
　　“九弟，走吧。”胤禛特意叫了胤禟为我开脱，反让我更加不知所云。
　　这个胤禛…虽然年岁不大，但因为自幼看惯宫廷内勾心斗角、明枪暗斗的戏码，已然与那老谋深算的康熙不分伯仲。
　　他的好意…未必仅仅是为了我。
　　胤禛都开口了，看来胤禟也不好说什么，只听着三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块，慢慢微弱。
　　我终于舒了一口闷气，把心中的忧虑不安一扫而光，再抬头看时，他们离我渐行渐远。
　　胤禟…胤祥…胤禛……
　　这三个在我生命中提前出场的男人……我的心都有些麻乱。
　　胤祥温和的脸孔，胤禟调笑的脸孔都在逐渐的消失……我只模糊的看见…看见……
　　一对美丽的双眸…融着沉黑的深邃…紧紧地凝视着我。

　　***

　　女眷们在侧厅看戏，而我已在后台准备上场带给她们一份惊喜。
　　帘外的戏子还在时而高昂时而低婉的吟唱着，帘内的我已抛开一切繁杂的情绪，盘膝而坐，面上带着恬美的婉约，一双秀目藏着一份幽柔，静候着。
　　戏子的吟唱已到高潮，但那其中的激调我已无心顾暇，只一声‘咿咿呀呀’的凄凉，面前的帘，正缓慢的打开，悠悠的掀起清冷的琴调。
　　一首《长相思》携着悲婉的凄调倾诉着一丝丝相思的痴恋。
　　檀口轻启，吐气如兰，游丝惜人，昔人幽思。
　　整个大厅已然达到一种无人的境界……只有那琴，那音，那令人痴醉的曲。
　　我缓缓的轻抬起头，向下边扫视一番，别说是她们，连我都禁不住要沉沦其中。
　　胤祥…我发现他正静坐于角落处，特意不让人察觉。
　　当我对上他平静的眼时，不禁轻轻撇过一丝宛柔的笑意，却蓦然发现他瞳孔的色泽正慢慢深黑，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空气中调酿着。
　　胤禟的脸孔却突兀的突现在我眼前，冷了冷眼色，见他那一双暗暗的黑眸略显吃惊的凝神注视。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惊，周遭的气氛逐渐淡化，升起一丝迷胧般的氤氲。
　　长相思……
　　我只想着长相思…现下只能弹这动人的曲子，不要被那些深情给迷惑…吟着戚戚的曲调，不禁回想起自己惨淡结束的生命，更是勾起满腹的苦楚。
　　相思又如何…如何是相思……
　　“宁格格真是天生一副好嗓子，令人不得不钦佩起格格的才华。”一位少妇起先回过神来，情不自禁的脱口赞道。
　　一时间，台下的一群人都议论起来，整个戏场变得嘈杂喧闹。
　　我优雅的起身，徐步走向台前，缓缓地鞠了个恭，俏笑道：“不过是助助兴的雕虫小技罢。”
　　我的推谦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议论，又生怕他们继续，便面带微笑，请了个礼，向后移小碎步缓缓退去。
　　这当然——并不是压轴。所以从后台出去时，我刻意挑了条偏道，给混了出去。
　　刚一出大门，我淡静的神情便豁然开朗。
　　我有种再也伪装不下去的感觉…真是使人窒息的虚伪。
　　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总是，在无人的情况下就先松弛一下紧绷的神经，让自己放开怀吧。
　　这么自在的想着，我不禁闭上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大自然的清新空气，将整个自己投身其中。
　　却不知怎么的…一股淡淡的清香吸入我的鼻中，有种昏沉的困意。
　　当我好奇的睁开眼时，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呼得一下子放大，几乎要贴上我的面颊。
　　“你真的…很有意思。”
　　声音那般温柔而淡和，像一道柔和的清风拂过，吹来令人难忘的迷香。
　　“怪不得，连一向沉稳到近乎冷谲的四哥都…似乎说不准，总之，你很有趣，让人一见难忘。”
　　难道就钟情了吗…我差点下意识的就脱出口，但幸好体内的细胞暂且对他没有自觉性的反抗欲望，否则我可就要再为自己的厄运‘锦上添花’了。
　　“毓宁……”他微侧着头，若有所思的念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发觉，他没有带给我危险的气息。便不由自主地问到：“你呢…？”
　　“你在…探测我吗？”
　　我猛地发觉，那双清透而晶亮的眼眸中暗藏着深不可测的精光。
　　他会是九子夺嫡中的其中一个吗…？如果是…
　　“算了…告诉你吧，我是八阿哥胤禩……”
　　那结局…真得惨不忍睹。

　　***

　　“格格……”一直到现在，小如才很突然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似乎她已经有段时间没与我相见。
　　“小如，你想对我说什么，尽管说吧。”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淡淡的开口道。
　　终于要说出口的…总是没什么好事。不过再霉的事也让我撞上了…大不了就再邪门的给揽过来呗。
　　“没…没什么，格格，看看这是奴婢为您准备补身的燕窝粥，您趁热喝吧。”她一再的推三阻四反倒令我不在多想，抬起头笑看她一眼，接过她递给我的燕窝，吹了两口冷气，才递至唇边。
　　我捧起有些烫的碗，抬头……
　　砰嚓——！未喝完的燕窝粥全部倒在地上，小如一连惊慌失措的模样，她瞪大了水亮的眼睛，此刻，显得惶恐而不知所为。
　　那碗剩下大部分的燕窝粥都是让小如给打翻的，我却在这明显的失误中隐约明白到……小如，她竟要害我。
　　一个我自始自终都最信任的人…如今，也背叛了我，竟然还下药害我……
　　“格格…格格……对不起……”
　　小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在我耳边荡漾…在昏迷前，我始终都无法接受…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这次第，已不只一怨字了得。
　　我再也支撑不住，逐渐失去知觉，整个人都投入在一片漆暗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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