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千葬白头吟

　　没想到冉术对“皇上”这个词这么敏感，终于让他有了考虑的念头，他让我先跟着村民们下山，明日午时便给我答复。
　　接下来我也觉得我不用急了，他会答应的可能性很大，果然，第二天他便带着行囊，牵着马在我面前出现了。
　　回去时的路，和来时一样赶，好在冉术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我们一路无话，即使是在分干粮的情况下也没有交谈。我们大概都给彼此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我不喜他说话的态度，他也不屑于搭理我。
　　将他送至王府后，我在王府门口徘徊了许久才走，既想进去看王爷一眼，又害怕惹他不高兴，就逗留了一会儿，怏怏不乐地走了。
　　我又开始了在市井中穿梭的百无聊赖的生活，一个月，两个月，都收到王爷还好的消息。即使见不上，只要知道他还平安就好。
　　但就在第三个月，发生了变故。
　　当时我还在吃饭，听到对面两个大汉聊天，也不是我有意要听，但他们的声音大得让人不想听也得听。开头不过是一些琐屑，像青楼的头牌又换成了谁，张大嫂和鱼贩因为找钱打了一架之类的，让我惊讶于两个大汉竟可以如此八卦，说完这些，他们两厢□□了半天，那个黑一点的大汉就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恶心的让我直呛，又一本正经地说：“诶，我说，最近肯定有大事要发生。”“啥？啥事儿啊？”那男的就笑了一下，往那人耳朵边上凑，说完便抬头一直看着他，观察那人的反应。
　　那人听了，呆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啊？！你说王爷.....”
　　我“噗”地一声就把茶喷了出来，还好没人注意到我，我擦了擦嘴，马上竖着耳朵去听。但那个黑汉马上就捂住了那人的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发现了我再看他们，便对那人说：“别说出来，我也不确定，被人听到了就不好了。”立马结了账，菜都没吃完就跑了。
　　这一闹，我也没心思吃饭了，安慰自己说这些小道消息最好还是不要去信。但还是食之无味，付了钱就回客栈了。按理说，今天王爷报平安的信会来，只要耐心等一等就好了。
　　我一直守到黄昏，我都趴在窗台上睡着了，被一阵“咕，咕”声吵醒。我立马就清醒了，果真是信鸽，我的心放下了一半，还可以传信就代表没有多大的变故。当我摸到她得脚上时，我的心又凉了一半。
　　没有信。
　　我不相信，也不能理解，把这个肥鸽的全身上下把玩了个遍，是它，没错，它抗议的啄了我好几下，我才将它放走。
　　没有信，只有三种可能，一是信鸽不小心将它弄掉了，二是有人在半路截了它，三是王府真的出事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的立马去王府一趟。
　　没有供我思考的余地，我立马分了身。
　　王爷将玉佩放在了书房，桌上有几封信，是王爷的字，墨还未干。我也没心思去看了，他没在书房，那就在卧房了。但去的一路上我都没看到仆人，院子也是许久未打扫的样子，我心里的不安渐渐加重了。
　　王爷躺在床上，身旁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许久不见，他又憔悴了许多，怕是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眼窝也深陷了下去，连我进来也没发现。见他这样，我也不忍心去吵醒他，就静静地坐在床榻旁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剧烈的咳喘了起来，我立马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水，他咳得太剧烈，定是醒了，接过水喝了一口，还是止不住，差点把水也喷主来，面色也憋红了，泪也咳了出来，我忙取出自己的手巾给他，替他拍背，希望他可以好受一些。
　　废了好大的力气，这咳总算是止住了。这病多年未犯了，今天却来的厉害，那当我不在这儿时，谁来为他止咳？王爷倒回枕上，看着我问：“你怎么来了？”但表情没有一丝意外。
　　“信鸽来过，没有信，我以为你出事了，”我又顿了顿，“现在看来的确是。”
　　“我还想瞒着你，几乎所有人都被杀了，我将一些人保住了，只剩下我了，也是等死我将平日里养的几只鸟放走了，心里也好受一点。”他将手巾放在一边，上面有着明显的血迹。我也不由得心里发酸，想哭，这种脆弱最好还是不要表现出来：“你真是....你又能瞒我多久？”
　　他没有回答，努力撑起来，示意我陪他到外面走走。我扶着他，不敢太用力。后院的花看样子也多日没有人打理了，春日本是它们一展风情的时候，但现在都清一色地凋谢枯萎了。想起昔日王爷悉心照料下的繁花似锦，我不由得暗叹可惜。风里似乎夹杂着血腥的味道，也许是我的幻觉。
　　王爷叹了口气：“明日午时。”他抬头看着天：“我就真正解脱了。”
　　“别说这种话。”
　　“今夜无月无星，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了，老天还对我这么吝啬。”
　　“我可以带你走，就现在，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一个你不是顼青浦而我不是颜止的地方。”
　　他摇头：“世上没有那种地方，我永远只能是顼青浦。现在王府外是重兵把守，我插翅难飞。而且即使我逃到了天涯海角，他想我死，我就得死。”他似乎哽咽了一下：“止儿，这些事比你想象中的复杂，我不是不想，而是身不由己。”
　　“为何他要这么做？他是你亲兄弟啊！”
　　“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安生。”
　　他说得风轻云淡，反而让我心惊，他已经接受了这种命运，王爷是个儒雅的人，但一旦他认定了一件事，那骨子里的倔强定会让你惊叹不已。
　　王爷推开书房的门，我也愣愣地跟着。我在抗拒这些事实，我走到他面前，下定了决心：“王爷，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愿意陪你到最后一刻。”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像从前那样拍了下我的头，仿佛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在想什么呀，别为了我干傻事。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该看的该享受的都做了，也没什么遗憾了，而你还那么小，什么都没经历过，就这样陪着我死太可惜了。”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而且我看过太多的人死去了，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而死了。”
　　“如果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王爷刻意回避了这句话，转而背过去整理桌上几封信。他将信捏在手里，转身对我说：“止儿，如果你真想让我好过一点，请帮我完成几件事。”
　　“万死不辞。”
　　“杀了皇上。”王爷温柔的眸子腾出一股杀气：“这个仇不光为了我而报，也为他手下枉死的冤魂而报。”
　　“好。”即使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好比登天，我还是一口答应了。
　　“你将这几封信交予冉术，五王爷和一个叫巫有道的人手上。”
　　“巫有道？”
　　“对他在冀令，会在路上祝你一臂之力。五王爷在丹若，他素来与我交好，皇上杀了我后定不会放过他，你要尽你所能护他安全，可以吗？”
　　我用力点头、
　　“止儿，我谁也不信，除了你。我去求冉术也实属无奈之举。你也别怪他，他来时也是回天乏力了。你一路上也别说自己的真实目的。但我会告诉巫有道，你还有许多地方得仰仗他。“
　　“嗯。”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能答应我，只让各自看到各自的信吗？”
　　我点头
　　他仿佛终于放心了，拍拍我的肩：“止儿，对不起，我实在不想麻烦你，我不应该让你延续着我的恨活下去，如果你放弃，我也不会怪你。”
　　“不会的，就当我报这十八年的养育之恩。”我的眼泪更汹涌了。
　　“别哭，”他温柔地替我拭干眼泪：“男人的眼泪没有价值。”
　　“那....我可以陪你到天明吗？”
　　他摇头：“你呆越久，就越危险。冉术已经在城外的木桥下等你了，你快去吧。”
　　他又说，快走吧，别让我不舍。
　　我转身，泪水模糊地让我分辨不出门槛，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此去一别，怕是永生不复相见。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又往回走去，他正看着我。我上前，用力搂住他，非常用力，恨不得将他揉进骨子里，希望在这一刻记住他的面容，他的发香，他的体温，我太贪心，这才明白了时间根本不够，他也用力扣住了我。
　　“我说错了，不只有养育之恩。”
　　我吻上他的唇，热烈地，燃烧着我这十多年对他的爱慕，我要在此刻将它们全部挥霍，不留遗憾。只有他给我的感觉才是如此特别。渐渐地，我感觉得到一滴不同温度的泪顺着我的面颊流下，接着又是一滴他的泪和我的泪互相交融着，也不知是苦是咸，我不敢浪费一分一秒，因为我此刻正拥有着他，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他放开了我，眼神还很迷乱，外面传来了脚步身，有几个人在院子里。“走吧。”他推了一下我：“保重。”
　　“保重。”我再贪恋的看了他一眼，温柔的光在他眼里流转着，那是自我记事起就熟识的目光，这次没再给我带来安慰，我全身撕裂般的痛，不敢再看他，一句“保重”在这里显得突兀可笑。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我又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件客栈。一切那么平静，周围没有一点灯光，大家都睡了，只有我那么不安宁。刚才的一切，像梦一样，只有唇齿间的温度提醒我，这全都结束了。
　　出发吧，别让他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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