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醉新迷，浮生若梦

　　“我的世界，在常人眼中，仿佛一团黑暗的漩涡。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我应当是有过短暂的光明的，只是那时候太小，而那光明，也太短暂。我习惯这样的世界，这样的生活。但是当我发现我跟其他人有不同，当我意识到他们眼中有美丽、丑陋、色彩、绚烂，我还是会不自觉的幻想，幻想那个他们眼中的世界。这种幻想在我生命的前15年从未停止，在这些年岁的流逝中终于成为一剂让心中某处间歇性疼痛的毒药。痛苦的根源那么明显，却又那么让我自己难以理解。”
　　——2005.7.8
　　芷曜
　　这一天，芷曜踏上了前往北京的旅途。这是芷曜第一次出远门，之前兜兜转转，都还是在筇易那座小县城。这小城，几乎四处可见遮天避目的香樟树。没有城市的扩建，没有高度发达的工业系统，却意外地最大程度保留了一种让人全无压迫感的生活。小城的夏季，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只是偶有顽皮的孩童手拿散着色素味的香蕉刨冰肆无忌惮地奔跑。芷曜的整个童年，都好像融化在了这小城柏油马路的沥青味里。
　　不记得有过多少次跌倒，在多少个夏夜因为破碎的脚指甲盖而疼痛难眠，也不记得有多少次，刺入骨髓的绝望感扑面而来，周身都是与这充斥自由气息的小城不符的落寞味道。
　　晰河算是筇易的护城河了，这不汹涌却细长的河流历经岁月沉淀，守护着一方易乡人，生老病死，细水长流，易城古韵，代代相传。晰河总是能那么自然地勾起打拼在外的筇易人心中的那一抹离愁别绪。
　　晰河边上的晰语书院，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早前为文人学者聚集之处，几十年前由留洋归来的陆建平老先生募资开办了书店，名不作更改，仍谓晰语书院。
　　书院门前四颗古木缠绕相生，别有一番书香树香相应而生的意味。芷曜的父亲曾是筇易城镇中学的校长，在当地颇有名望。在芷曜的记忆里，那时候的父亲常牵着她去书院，父亲在书院里看书喝茶，而芷曜呢，则依偎在书院门前的古木身侧打盹，梦里，都是父亲翻动书页的声响。
　　后来，每当听到翻页声，芷曜总觉得，那是在告别一段不可追回的过去，也是在与生命中一些重要的人彻底地道一声再见。
　　即便不愿，生命中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事不受控制，无可挽回。
　　“小濯（zhuo）——” 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大却清晰的喊声。
　　南方细雨绵延的季节，尘埃溶解的味道氤氲于气相里。车站的水泥地表有坑坑洼洼的水塘，行色匆匆的漂泊浪子凝固着满脸的疲惫，疾步而过，胶鞋踩在地表有“啪叽啪叽”的细碎声响。不知哪里偶有传来泡面盒的腐败气味，闻到只觉一阵反胃。
　　“小濯---”又是一声，短促又带着些焦虑。
　　芷曜循着声音，转向车站的西北角。

　　看不到，但我能听到你叫我的声音。悠远的或是清晰的，一直一直，都在记忆里盘旋。

　　小男孩用带着浓重京味的普通话问：“我叫未然，聊未然，你叫什么名字？”女孩低头，抿了抿嘴，她伸手探了探，拿了桌上的那张印着校规的纸，落笔，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芷曜”两个字。
　　“止——”，男孩拖长了尾音，“第一个字念‘止’吗？”
　　“恩。”女孩低低地回答。抬头，是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
　　“第二个字我知道，念‘zhuo’是吧。’止卓’,好奇怪哦。不会是说你做事特执着吧。”男孩笑着。第一次，芷曜觉得笑不再是嘲笑的代名词，因为这个男孩的笑声里，明明带着真诚和温暖。
　　“呃...我叫你小濯好了。”
　　“我叫芷曜。”女孩的字句被刺耳的上课铃声淹没。

　　透过密密的人群，我还是能找到你单薄的声影。你静静地站着，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衣和一条不合体的宽大裤子，手上提着的包裹看起来好重，像能把你压垮。我唤你的名字，是专属我一个人的叫法。你转向我，眉目清澈，有那么0.1秒，我有种你正看着我的错觉。

　　上课点名，男孩惊讶地发现女孩的名字并不是什么‘执着’。当然，更令他惊讶的事情是，这个大眼睛的女孩根本没办法看到这个世界。
　　老师说着同学们要好好帮助芷曜同学之类的话，声音在男孩的耳边越飘越远。男孩无暇思考，女孩看不见是怎么写她的名字，是怎样绕过教室里的桌椅和到处撺动的调皮孩子来到座位，是怎么区分好人坏人，是怎样过自己的生活。

　　男孩直直地看向女孩的眼睛。
　　你真的，看不见吗？

　　女孩站在讲台旁边，没什么表情，一双大眼睛没有焦点，只是手指紧紧缠绕，细细长长的，很好看。

　　芷曜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真诚的，温暖的，可以让她忘记所有不安和烦恼的，未然的声音，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内心蔓延，手上的大包小包险些滑落。
　　男生走过来，一手接过芷曜手中的包裹。
　　“未然，你怎么来了。”
　　男孩轻笑一声， “这么惊讶干嘛，诶，你去北京也不跟我说一声，别忘了，我可是北京人啊，到时候可以给你带个路什么的。”
　　“你要陪我去？”女孩的尾音里有明显的惊讶。
　　“不了，你都不跟我说，太让我伤心了。”说着，男生的脸上做出夸张的悲伤表情,他拖着长长的调子，芷曜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碎裂。
　　“诶，你好好加油啊，不要泄气。”芷曜没有答语，两人陷入了沉默。不可否认，男生的声音是明亮的，芷曜以前总是会不自觉地把这种声音与冬日的阳光联系在一起，阳光让人的身体温暖，这种声音会让芷曜的心觉得温暖。

　　静静地等待，芷曜的心同空气里的尘埃一同凝滞，然后掉落在地上，看不见，却摔得粉碎。

　　从车站入口处看去倒是一副很美好的场景。芷曜双手放在身前，指尖缠绕，男生站在芷曜身后，同样是白色的衬衣，造成男孩拥着女孩的视觉假象。

　　即便这样亲昵地站在你的身后，也不能不顾一切地拥抱你......
　　即便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和你相识，也不能对你说出内心最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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