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大漠孤烟仓皇客
夕阳,大漠。
空中不见一只鸟儿,地上不见一头走兽,虽说日头将要西沉,但仍是热浪滚滚。逶迤连绵的沙丘似翻起了千层的白浪,只在视野变换之时,才能偶尔看到一丁点的绿意。伶俐的跳鼠探着头,好奇的张望着,又似不耐余热,倏地又将头缩了回去。胡杨树的枝条以奇怪的姿势伸向天空,树身已渐渐被风沙所侵蚀,号称千年不死的胡杨在浑善达克也没法生存下去。
空中氤氲着一层烟,沙上仍热得烫人,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旷而炎热的浑善达克让人毛骨悚然。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候,怕是没人敢闯入的。
跳鼠忽地从洞中探出了头,似听到什么动静一般灵动地转着脑袋。远远地,只见一黑点疾驰而来,带动着身下的沙子随之扬起,直欲迷人的眼。黑点渐渐接近,小跳鼠又害怕地缩了回去。黑点越来越大,既而能看清是一匹马,一匹黑色的马,马上一人,裹得只露出一双眼。
马尽管矫健,此时,却见几分仓惶,前肢偶尔会有点踉跄。马上人一身蓝夹袍也已蒙上了一层沙土色,看来,在沙漠中如这般疾驰已有一段时日了,同色的头巾将整个头面紧紧包裹,只露一双幽深而锐利的眼,不过,眼前这双眼也已显出几分倦色。
沙尘飞扬,马上男子急挥鞭子,打得身下的马急奔几步。可跑不了多远,黑马又慢下了步子,嘴边隐约能看到些白沫。打了个响鼻,黑马不满地甩了甩头,似不明白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主人,今日为何会毫不留情的挥鞭相向。
“快,黑风!”似乎是觉察到了马儿的心绪,男子身体微向前倾,在黑马的头上方催促着,“我们这是在逃命!”男子的眼一紧,一面又挥下鞭子,一面略带些惶乱地往身后望去。
仿佛能听懂男子的言语,黑风昂起了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几分自信,放开四蹄朝前奔跑,只是,速度还是比不上以前。
沙丘上的日头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红,如浪的沙子带上了些橙色,热浪渐渐散去。最终,不耐烦的日头在西边的沙丘上跳了一下,终于沉了下去。黑夜来袭,退去的热浪被夜晚的寒冷所取代。一个个沙丘如鬼魅一般,一不小心,就会被摄了魂去。
黑风一路的疾驰已是到了极限,粗重的喘气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远了,惊得几只猎食的蜥蜴急速地逃离而去。看着如墨的夜色,男子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黑风的脖子,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黑风,咱们得停下了。”生存于沙漠两年多,男子知道入夜后的沙漠是可怕的,特别是这样月黑之晚,指不定,跑死了,还是在原地打转转。而且跑了三四天了,黑风也好,自己也好,着实是倦了,如不是身上那要命的东西,自己根本就不想再跑了。凭着记忆,男子知道这附近应该有个沙城,不知废弃了多久,但总能挡住几分夜晚猛烈的风沙。
男子下了马,牵着黑风走进了沙城,交错的小道依稀可见当年的几分模样,只是,而今,却只剩下了死寂,沧海桑田,不外如是。偶尔有“咝咝”声响过,那是沙漠中致命的毒物正是巡视它的领地。男子拔出了一直悬于腰侧的剑,剑光闪过,一条响尾蛇已断为两截。估计是看到同伴一转眼就丧命,连仅余的“咝咝”声也听不到了,唯有的,便是入夜后的狂风。
找到一背风处,三面皆是断垣残壁,看来是许久以前某户人家的屋子,男子折了些胡杨树的枯枝,用火石点燃了。取下身后的包裹,拿出了干粮,放在手心伸到了黑风面前。看着黑风飞快地咀嚼着食物,男子松了一口气。他的背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幽黑的双眸盯着跳动的火焰,火光中,只见他的右手握得紧紧的。明知火光极有可能会将人引来,但在这要命的沙漠的夜晚,没有火,死得可能会更快一些。只能冒险试上一试,只能希望在这辽远的沙漠中,他们不会发现这几堵墙之后的火光。
夜沉寂了下来,在风声中夹杂着胡杨木“劈叭”声,在静夜中,分外引人注意。饶是他一向体健,在奔波了这许久之后,倦意也渐渐地爬上了眼,怀抱着剑沉沉入睡。而黑风早已站在一旁,合上了双目。一切归于黑暗,一切归于寂静。
“嗤——”,男子猛得惊醒了,右手早已习惯性地抽出了剑,定睛细看,才见一个衣衫褴褛,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火堆旁,一手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找到的木棒,串了那断蛇放在火上烤。适才这声音乃是蛇身上的油膏滴入火中引起的。
少年人听得拔剑之声,骇了一跳,仓惶地欲要起身,却不小心将手中的蛇肉连棒掉在了火中,又舍不得,赶紧弯下身子去捡,却被火烫了一下,右手持着木棒,左手刚捧着右手直吹气。待得拿捏住了棒子,被眼前这黑衣人如剑芒般的眼锋一刺,呐呐地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人的举动一一落入了黑衣人的眼中,不觉暗暗松了口气,握剑的手也放松了下来。眼前这少年脚步飘浮,□□,乃是一普通少年而已。看他眼盯着手中的蛇串,喉头咕咕有声地咽着唾沫,却又时不时地偷瞄着自己,一副惶恐模样。黑衣人眼中的锋芒收敛了些,不动声色地示意他随意。
少年也不客气,坐了下来,双手各执棒的一端,便狼吞虎咽起来,烫得直吐着舌头,可又不舍美味,吃得狼狈万分。
少年原本就已灰尘满面,此时,蛇肉上的烟灰又将嘴四周染成了黑色,可他不管不顾,只专注于眼前的美味之上。黑衣人眸中的冷冽散开了,恍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叫什么名字?怎会一个人在此?”等少年人吃完蛇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双唇,再用已成丝缕状的衣袖擦了擦嘴,黑衣人一边将身边的胡杨枝扔进柴堆,一边压低了嗓音问着。
“纳吉尔,”少年低着头,生涩地用汉语说着,迟疑了一会儿,偷偷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了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阿爹阿妈叫我纳吉尔,可别人叫我小野人。巴音说我是阿爹捡来的,是个汉人。”隔了一会儿,又道:“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连阿爹也骂我是野种。”说到最后,语声中已带上了哽咽声,偏又倔强地不哭出声来,只是拼命地用手去抹眼泪,也抹去了脸上的尘土,在火光下,成了一道白一道黑的花脸。
黑衣人探起身,伸出手揉了揉纳吉尔的头。少年倏地抬起了头,怒目瞪着他,一脸的不满。这一抬头,黑衣人发现,眼前这纳吉尔应该是汉人,清秀的脸庞绝不是蒙古人所有的,一身的肮脏却无法掩住双眼的清亮灵动。
有些不解纳吉尔的怒气从何而来,微一沉思,黑衣人便已明了,自己是犯了蒙古人的大忌了。带着几分歉然地,黑衣人拿过手中的包裹,取出一件坎肩,示意他穿上,这寒冷的夜晚,这样破烂的衣衫是挡不住寒气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更何况,这少年的“野人”遭遇颇似自己,而那双清亮灵动的眼又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好感,黑衣人的眼中多了份暖意。
“丁佚。”这名字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更熟悉地是“鹰眼”,隐姓埋名,流浪各地的“鹰眼”。
“丁大哥,你是汉人?”看到丁佚点了点头,纳吉尔坐近了些,“丁大哥,那你能不能带我到汉人的地方去?我想寻我的亲爹娘去。”火光摇曳中,纳吉尔听不到丁佚的回答,失望爬上了小脸。“倘能过得了今夜,我便带你去。”半响之后,丁佚才开口说道。是的,今夜。今夜能不能过去还是个问题?如能挨过今夜,相信,以黑风的脚力,他们是追不上的。可这一夜,似乎太漫长太漫长了。“睡吧,明天还得赶路!”
纳吉尔拉紧了坎肩,朝着丁佚笑了笑,歪在一旁闭上了眼。
如狂风骤起,纳吉尔在梦中皱起了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火光中,却见丁佚一手持剑蹲在自己跟前,不由被他吓了一跳。
“丁……”还未叫出声,丁佚便掩住了纳吉尔的口,满脸的焦虑让纳吉尔怔了一怔。“纳吉尔,丁大哥答应过你,如能过得了今夜,定将你带到中原,可如今……”语音稍顿,火光下,丁佚的脸异常严峻,黑风也在一边不安地踏着步。纳吉尔这时才听清,将自己吵醒的不是风声,而是数不清的马蹄声。“听着,这个东西你得保管好,命在它在,一定得记住。呆会你趁黑先走,半月后在丰州城门口等我,五日内我还不到,那记住,你得带着它一路南下,到临安,将它交给刘琦将军,记住,必得交于刘将军手中。”丁佚再度握紧了手中的物件,便不再犹豫,将之塞入了纳吉尔的手中。明知此举非明智之举,奈何在此等情况之下,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纳吉尔低头看着手中用油纸层层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看样子,里面像是一盒子。知道事关紧急,如非必要,丁佚绝不会将如此责任交于一从未到过中原的外族少年手中。紧紧地抿住了唇,盯着丁佚的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将之握紧,放入怀中。丁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重按了一下,便拔出手中的剑,牵着黑风,往外走去。
此时,外面的人群已纷纷下马,看来是发现了丁佚的踪迹,正小心翼翼地向沙城内探过来,火把之下,纳吉尔似乎能看到刀光,又似嗅到了血腥味。
往外走的丁佚没有转来身来,却还是顿住了身形。“保重!”一语毕后,便再不犹豫,冷然地向沙城外走去。
天色如墨。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