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

作者:满阶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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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相


      长年居住宫外道观的张太妃病逝,皇帝感念昔日曾受她庇护之恩,故明令要求皇室诸人于头七日供斋、并为太妃抄经以作超度。李玢虽天性散漫,却不敢有违。这日正抄到:‘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抬头见窗外树影婆娑,而他如笼中鸟般被困在此,登时心绪烦闷,两下扔开笔,闹起来道:“不写了。”魏妩音充耳不闻,默默过去为他研墨,“太子妃须臾便要来检视殿下抄录成果,殿下此时若心不在焉,不能按时完成,只怕太子妃无法向陛下交代。何况东宫不豫,太子妃连日辛苦照料,殿下作为人子已无能宽解母亲焦虑之心,怎可再恣意妄为徒增太子妃烦恼?”

      李玢无可辩驳,耷拉着脸,埋头继续抄写。又过了半柱香,他停下笔,叫道:“累坏了,替我揉一揉。”魏妩音依言上前为他按摩手臂,“陛下对殿下寄予厚望。。。”李玢知她又打算絮絮叨叨说些规劝之言,即时打断:“经书上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占其中几种?”魏妩音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却不肯回答,反问他:“殿下呢?”李玢往椅背一挨,似累极了一般,轻声告诉她答案:“求不得。”

      魏妩音颇了然,于是目光停留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李玢稍抬高一点下颏,便将点缀她双唇的艳色带到这寂静空间里。“这与家家常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何其相似!”魏妩音微笑转身终止对话,将紫毫笔舔墨,递向李玢道:“恭请殿下玉笔。”李玢收回窥视目光,颔首顺从接过。

      不多时,孟氏驾临,见桌案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抄录完成的经文,不免欣喜,转目向魏妩音:“他也只肯听你,旁人早怕了他那魔王性子。”

      “奴婢天性愚钝,幸蒙殿下不弃,悉心教导,自当不惜此身,辅佐皇孙。”孟妃见他二人并肩而立,如菩萨座下金童玉女般相衬,愈发喜欢,携过她手,赞道:“朝廷有孟相公正义执言,内宫有魏内人淳淳劝导。实乃我儿之福。”身边女官平素皆与魏妩音交好,莫不附和称是。

      孟妃体谅皇孙抄经不易,命膳房造了李玢喜爱的五色玫瑰糕,又让魏妩音坐下一同品尝。魏妩音不敢领受,再三推辞,最终被李玢强按坐下,又夹起一块送至她唇边,她不好拒绝,只得顺从轻咬一口。他一反常态,兴致勃勃地问她:“味道如何?”魏妩音羞赧点头。孟妃观之莞尔,悄悄与心腹女官崔妤递一眼色,只盼二人早结秦晋之好。

      不多时,外间传皇帝近侍朱弥到访。孟妃亲自出迎,问了他好,才道:“阿翁何必亲走一趟?遣人说一声,让玢儿前去听教便是。”朱弥回她一礼,脸色温和,始终微笑着:“老奴奉陛下口谕,赏皇孙殿下七轮扇一座。”

      孟妃感到诧异,又观察到朱弥冷静的眸光中隐隐透出危险的信号,猜不透其意如何,只得装作欢喜道:“陛下怜爱孙辈,我等沐浴皇恩,自当承欢膝下,序天伦之乐事。”朱弥但笑不接话,转目看顾皇孙,李玢被他盯得不自在,又忆起梵音阁挪动御贡一事,心虚低头避开他审视目光。“陛下尚有一语宣之殿下。”

      “阿翁请讲。”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朱弥清楚说出皇帝的心声,然后平静地等待李玢母子响应。

      孟妃惊惧不已,不知这样的话怎会从皇帝口中说出。她家世寒微,原高攀不上太子李昱,幸得大长公主一力举荐,郭皇后几番争执无果,并察觉皇帝不欲让外戚尊大,迫于无奈只得退让。但从此心中存了芥蒂,又见婚后二人相处融合,更是如芒在刺,婆媳关系日渐破裂。孟妃虽晋身皇家,但时刻忧虑她的出身带给皇孙的影响,故自我要求更为苛刻,务求做到完美无缺,减少外界对皇孙的嘲讽与蔑视。她此刻心脏不安地颤动着,用求助的口吻道:“天威难测,恳请阿翁指点一二,以免触怒龙颜。”

      朱弥瞧她双眸微垂,神态楚楚动人,不禁令人产生怜惜之情,顿时了然太子不顾郭皇后反对执意迎娶她为正妻的因由。“皇孙年少,一时不察听信小人教唆,私自挪用御贡之物与袁夫人观赏,纵然陛下圣德仁慈,不予追究,但国法森严,太子妃既为人母,应当恪尽教导职责,不可放任不管。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贵妃孙氏近日自恃皇帝宠爱,对郭皇后多有挑衅,孟妃虽不得婆母钟爱,却深知一荣俱荣道理,遂明令禁止阁中诸人与贵妃等人来往,亦不喜提及孙氏一族。这时得知真相,一下子怔住,随即而来的失望包围了她,她木然地朝李玢看过去,想不到他竟如此大胆妄为。“殿下为博佳人一笑,不惜逾越君臣界限。若叫有心之人大造文章,构陷东宫,引来言官上奏,举朝皆知,届时岂非百口莫辩?”

      李玢不敢反驳,忙跪下请求宽恕:“家家训教有理,臣往后定必谨守宫规,决不再犯。”太子妃碍于人前,怕落下护短名声,依然严厉非常:“口上答应只怕轻易遗忘,你且去先祖像前举戒跪上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皇孙叫苦不迭。朱弥心知皇帝志在警醒,本无惩戒李玢之意,何况东宫乃他胞妹亲手抚育成人,情分自与赵王不同,他私下亦是偏心皇孙,盼望他继承大位,朱家永享富贵,当下劝阻道:“皇孙殿下既已悔悟,太子妃亦不必过于深责,往后好生教导便不算辜负陛下爱重之心。”

      李玢松了一口气,欠身道:“陛下金石良言臣自当铭记于心,望请阿翁转告陛下,宽恕孙儿不敬之罪。”

      朱弥满意颔首,辞别而去。紧接着孟妃心腹侍臣董簧慌慌张张跑进,孟妃一向端庄,立时喝止他:“宫闱重地怎敢放肆?”他脸色通红,气喘呼呼,扑倒阶前:“陛下罢相了!”

      孟妃大惊,急问:“因何事?”

      “曹衡上奏,弹劾孟相公供养有缺,纵容妻子凌虐老母致死。陛下雷霆震怒,也不听孟相公解释,当下命拟旨:孟庚性情奸狡,凶恶忤逆,贿通内侍,图谋叛乱,罪本当诛,念其册立有功,改削官爵,籍没家产,流配崖州;其妻悍泼不贤,谋害家姑,罪大恶极,无可赦免,立斩于柴市。”孟氏心急如焚,站起来走几步,方稍稍冷静情绪,“糊涂!太子病弱、皇孙年幼,朝野里内人心浮动,独孟相公力排众议,不附赵王一党,坚定维护东宫,如今他被贬,势必令奸险小人趁机作乱,企图谋夺储君大位。”

      李玢并不认同:“善之极莫大于孝,恶之极不孝也。臣以为陛下处置并无不妥。”孟氏骤然沉默,轻轻抬目注视儿子那双义愤填膺的年轻双眸,仿佛透过眼前这一幕探寻着隐秘的过往。

      李玢理解不了她的凝望,认为她爱惜地位权势而罔顾孝道,因而愈发恼怒:“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十月三年,怀胎乳哺;推干去湿,咽苦吐甘,才得成人。孟庚忤逆不配为人,更遑论辅佐君主。若我主事,必绞杀之!以警天下。”

      孟妃出了书斋,悄声问崔妤,“我记得曹衡有位女公子年纪与玢儿相当,你遣人去查探,看是否已婚配人家?”崔妤会意一笑,又闻她道:“若没有,只管取坚冰,令工匠镂为凤兽之形,再饰以金环彩带,置之雕盘中,送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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