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野

　　瓜3
　　暂时放下手里的锄头，轻轻地踩挖松的土。咚的一声那双簸箕一样的鞋，砸在了地上，五根脚趾左右动动，无意识地找着鞋。
　　弯腰套鞋的时候，大爷瞧了一眼，“旧鞋了，娃儿，将就穿。喝口水。”
　　端起水壶就喝了一大口。盘扣鞋不止大，还多了两个洞。大爷的媳妇大娘说，得空了做一双新的盘扣鞋，用花布，垫棉花，红咚咚的，秀秀气气的。
　　很简单，很快。端着个灵牌拜两拜，完事啦。就从这家人变成了那家人。
　　她很努力的生活着。
　　第一次吃饭。
　　“个头小了…”这个说。
　　“还能长！她才多大点哦！”
　　“还瘦……”那个说。
　　“这小孩儿胃口倒是厉害……”
　　“哎哟喂，看到没有，肉她是一口一坨嗳……”
　　第一次抽烟。
　　陶乐买了饱烟，抽了一根后，整包丢给了她。她手里拿着那包烟细看，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泛光的油纸，上面豪迈地泼洒着墨迹，浓墨浅勾成山水，旁边有字。
　　红塔山。二块五一包。
　　她晓得。卖烟的说的。
　　接过火柴，也抽了一口。一口气抽完了。一口气抽完了一根烟……
　　第一次上街。
　　夸嚓一声，“……烂了。”
　　“啥？”
　　“袖子……扯烂了。”
　　瘦得没得二两肉，一把就提得起来，鸡仔仔样。边去！
　　第一次钓鱼。
　　去山上水塘钓鱼。去的路上山边有小庙，庙里有贡品。路边也有红红的牛奶奶。
　　不会钓鱼，可以摸鱼。弯着老腰，从左边再到右边，从右边再到左边，芭茅从中的鸟理了她。鸟脑袋小小的，眼珠子圆溜溜的，小脑袋一偏，小爪子一掀，“唧、唧！”你可让人着急啊，你可真让人着急啊！扇着翅膀飞走了。
　　原来是只小麻雀。她弓着从屁股往后看，是个人影，直起腰再看再看，只有轻轻颤动的芭茅干。天空中渐飞渐远的鸟影，是只麻雀。
　　草里面拱了半天，一把粘粘草呼啦啦全粘身上了。
　　第一次喂猪。
　　院子的葡萄架上，嫩芽抽新，叶尖滴绿，湿褐色的朽木上长出了耳子。
　　把红苕藤叶切碎，放入盆里，再舀一碗米糠，拌匀，倒在小猪的猪槽里。葡萄架上的叶叶翠绿得令人心动，一滴水珠正在流动，啪的一声滴在她的头上，惊得她抬头望了一下。葡萄青得好亮哦。
　　第一次煮饭。
　　红苕是个好东西，叶子和果实猪和人都可以吃。煮好了红苕稀饭，备上一碟熟油溅过的泡菜，就是早饭。她坐在火门前捡了一根柴，断裂成两截，送进了灶门里。
　　灶里的火焰颤抖了一下，火星弹到了她脸上，伸手抹一下。再啃一口趴红苕。
　　第一次坐摩托车
　　抖抖抖……
　　吹口哨，曲不成调。
　　第一次被勒索。
　　面馆里的红汤面，都有一层红油飘汤上，洒葱段点缀。
　　来几个黄毛，搭会儿讪，要点儿钱。
　　给了五毛。没钱付面钱，洗了一天碗。
　　第一次在灾乱中被抛弃。
　　唉。
　　那些吃肉、抽红塔山，揪葡萄，啃趴红苕，钓鱼、吹流氓哨的回忆就捡不起来了。
　　有那么一只黑色的猫在黑夜中翻着树叶。难不成还藏了骨头，又不是狗。砸吧砸吧嘴，拢拢身上的破毛衣。都没有人说得清，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土匪是怎么下山的，人是怎么分崩离析的。
　　怀里抱着的是那拜了天地，跪了父母的灵牌。山洞里避难的人，隔了她一尺宽。
　　看样子，没吃的，没钱，真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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