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手札之玉麒麟

　　穿过三重宫墙，步入太极殿，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梁枋饰以和玺彩画，墙板以玉石堆砌。门窗上嵌菱花格纹，下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殿内金砖铺地，明亮而冰冷。那人坐在华丽的龙椅上，幽深的双瞳凝视着自己，目光一如旧日温暖，像要将自己放至眼底。
　　“汝回来了。”耳畔传来他深厚又低哑的声音，心里一下子便踏实了。
　　蛮子的双眸一如黑夜般幽深，身材因常年习武已不再单薄，面容清秀而淡漠，他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护着的男孩，自己却已经老了。他曾梦到自己骑马登山，山路蜿蜒盘旋、崎岖颠簸，有一丝光芒就在前方，他艰难前行，马儿却被荆棘绊到，他几乎要摔下山崖，这时一双坚硬有力的臂膀扶住了自己，转头便看到了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却莫名让自己安定下来，他知道，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只有他会永远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七年，他帮助自己巩固陈朝，恢复经济，整顿吏治，使得政治清明，百姓富裕，国势强盛。在别人眼中，他是那卓尔不凡的君王、人主，他是那文成武德的伯爵、将军；其实，他不过是一个暴躁易怒的公子，而他是清澈骄傲的少年。
　　那日之后，蛮子日日陪在陈蒨身边，无需言语，那每况愈下的身子便已说明一切。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个温柔安静的少年和一个脾气火爆的公子，令蛮子吃惊的是，他的书房竟与当年王府中的一模一样，一个满满都是温暖与记忆的地方。
　　四气新元旦，万寿初今朝。元辰这一天，蛮子服侍陈蒨戴上冕冠，插上玉笄，与发髻拴结；再穿上冕服，玄色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再配上蔽膝、佩绶、赤舄。后与皇后一同带领群臣祭祀。祭祀过后，陈蒨脸色已略显苍白，蛮子服侍他喝了些水，再换上白纱帽，穿上宽袖狐皮大衣，在寝殿休息片刻方赴宴。筵宴时，频酌香醪，宝鸭喷沈麝。星桥夜度，火树宵开，灯月光交射，相辉映，隐隐绛霞飘下。两人目光交汇，如同烟花般耀眼明亮，蛮子清雅的面容上漾起淡淡笑意，白衫上的洛神翩若惊鸿，美人如玉，绝代风华。

　　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陈蒨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面容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殿内地龙烧得很热，升腾着团团热气，他却冷汗淋漓，禁不住咳了起来。蛮子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扶他倚在软枕上，喂他将药喝下，又将一颗红枣放入他口中，再扶他躺下。没过多久，平缓而又虚弱的呼吸传来，方知他睡着了。微弱的月光下，他眉宇清远，苍白憔悴，不真实地象一个随时会消失的幻影，蛮子不自觉地握住了他被子里的手，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方安心了一些。
　　入夜，陈蒨醒来，随着身子的虚弱愈发睡不安稳，一日大概只能睡得两、三个时辰，又总是被各种梦境所扰。屋外依旧雨声不断，这雨已是绵绵密密地下了一夜。身体躺得有些酸麻，想动一下，才发现手被他握住，蛮子见他醒来，收回了握着的手，用另一只手探向他的额头，试了下他的体温，又收了回来，失去他温度的手感觉空荡荡的，额头还残留着他手上的温暖。头转到他的方向，对上的是他漆黑而沉寂的眼睛。十一年，他的面容身材都有变化，但那双眼睛依旧如树下初见时令自己着迷，就是这双带有魔力的眼睛，总是可以让自己莫名觉得安心。
　　“蛮子。”
　　“诺。”
　　“若吾归天，换吾伴汝左右可好？”蛮子微凉的手指慢慢抚上他黑色的发丝，那发丝如绢丝一般柔软顺滑，带着如夜一样的沉寂。
　　“吾与君同在，长命无绝衰。”清澈的嗓音坚定答道。
　　陈蒨并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们的心意从来都是相通的，虽无需言语证明，但听到他亲口承诺依然十分开心。
　　“许。”十一年前，少年许他，十一年后，他许少年。
　　被子里的手再次被握住，柔软的手心带着微凉，陈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闭上眼睛，再次睡去。蛮子看向苍白却平和的面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夜晚，蜡烛也可以发出那么温暖的光芒。他有一阵子恍神，觉得自己的呼吸也仿佛湮没在殿内微弱的光线下，这样很好，不是么，他们会一直一直相伴，没有尽头。
　　春花琳琅，夏雨洪荒，秋月诡谲，冬雪苍茫，原来人世四季也不过短短一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