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杳杳归

　　我和简宁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在站着喝酒，桌子上的杯盘乱七八糟，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或深或浅的醉意，并没有注意到我们。
　　林翊也被逼着站起来喝酒，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举着透明的酒杯，极其赏心悦目，略带笑意的眼神没来得及收走，投在我的脸上，我被那种浅浅的笑意晃了心神，一种忘记了许久的心悸在我心头炸开，我慌乱地别开脸，快步走到饭桌旁的沙发坐下，尴尬地一杯一杯往嘴里灌酒。
　　“这么自信喝不醉么？”声音带着似有似无的戏谑，我紧紧抓着酒杯，另一只手暗暗捏拳。
　　“我会喝醉么？”我装出一个明亮的笑仰头看他。我一直侥幸地觉得他是爱我的，我也曾试探过，但他的表情就是现在这样，平淡无波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笑意。我怨恨这样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始至终爱惨的人是我，受伤的是我，逃不出来的还是只有我。我下意识得地把酒杯往嘴边送，我惧怕他给我带来的气压，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让我表面上比他还云淡风轻。
　　“别再喝了。”他似是叹气地拿下我的酒杯，我便乖乖地松手。大家都像醉了，在玩着以前老班带大家玩的数字游戏。
　　“你过得好吗？”他放下酒杯坐在我旁边，不用与他对视，我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没有你，我过得无比好。”
　　“这些年，你是故意躲着我吗。”
　　“林翊，你意淫的功力真是越来越深厚，我为什么要躲着你？”我扭头看他，我很诧异他能够这么居高临下地用陈述语气说出这句疑问句。
　　他忽然笑了，整张脸变得柔和起来，我想起一句周迅的歌：“你的笑，是我梦中旱天雷。”我很想摸摸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诚然，我确实这么做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的手便停在空中，离他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我立即尴尬地想收回来，耳朵微烧。
　　“你耳朵红了。”他抓着我即将收回的手，低低地笑。
　　“谁说的，放手！”我明显感觉脸烧烧的，声音不觉地大了起来，顿时房间的声音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眼神都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握在空中的手。我恼怒地甩开，迅速起身离开。
　　刚走出门，手臂便被拉住了。我用力地挣开林翊的手，“我这些年就是躲着你了，凭什么你就可以在见面的时候这么淡定自然，你就可以仗着我看不得你笑为所欲为，你不就是想看我为你哭，为你思维变得乱七八糟吗？现在哭给你看。”眼泪这种东西才是最不争气的，有时候说着说着它自己就流下来了。
　　林翊应该是不太明白我，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我只是知道，所有事情在遇到他时就会变得毫无逻辑感，他妈的计划淡定报复全是屁话，什么都没用。我乱七八糟地就哭起来了，林翊叹了口气，弯起手指帮我擦起眼泪。我刚消失的怒气又被这个动作挑起来，我恨恨地推开他，转身走了，不管里面一群人的猜测和林翊现在的什么狗屁表情。
　　小城昏暗的路灯静静地站在路旁，俯瞰行人的喜怒哀乐。
　　回到家，爸妈都已经睡了，我轻轻放下钥匙走进卧室。世界这么大，我觉得只有这点地方才完全是收留我的。我拿出手机关机，把自己藏进被窝里，开始昏天黑地地想从前。
　　我依稀记得高中报到的那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看窗外茂密的梧桐，阳光隐隐在叶隙中乱窜，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在每个新生的脸上勾画了几笔欣喜的笑。简宁坐在我旁边打瞌睡，细长的睫毛垂在白净的脸上，我无奈地笑笑，这打小就有的毛病确实不容易改变。
　　“应源。”高高瘦瘦的班主任扶着眼睛，站在讲台边点到。
　　“到！”然后站起来一个长相普通，高高的男孩，向大家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王可凡。”
　　“到！”一个胖胖的男孩站起来冲大家憨憨地一笑，手指捏着T恤衫的下边，“我叫王可凡，就是大王可以平凡，希望和大家做朋友。”说完很是羞涩地笑了一下，大家回以很热烈的掌声。直到和他混熟之后，发现他其实十分厚脸皮十分逗比。有次我随口和他提起开学的这次羞涩地自我介绍，他爽朗地大笑：“哈哈哈，当时我哥们说女孩子都喜欢羞涩的男孩，这不就装一下嘛。”我不明白我干嘛吃饱了问这种问题。
　　“林翊。”
　　“到。”教室另一排窗户边站起来一个男孩，窗外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外线。我从来觉得一见钟情是被美化和夸张的词汇，更何况只是一个侧脸，但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炸开了，呼吸都变得忽远忽近，他说什么我都没听清了，只觉得他的唇一张一合，吞噬着窗外的阳光，越发亮了。
　　郁林一中是这座小城最好的中学，不论是从教学资源还是教学环境来说，都无可挑剔，几乎所有孩子的父母都希望把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简宁的爸妈和我爸妈都认识，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从对方穿开裆裤吃鼻涕到穿蓬蓬裙荡秋千再到后来的读书时光，都是在一起度过的。我有时候想，如果简宁是个男孩，我们说不定就发展了一段小说里的爱情。
　　点名之后便是分座位了，老师将已经排好的座位表放在投影仪上，让我们自己对号入座。我坐在第二组的第三排，简宁恰好和我隔着走廊，我又迅速找了一下林翊的名字，他在第四组第二排，从我的角度看，便是他柔和的侧脸。
　　我觉得我的喜欢真的十分草率，有种年少轻狂的意味，像是看到一句温暖的诗，忍不住将它写在掌心里，反复触摸研读，但过一会字迹退了，可能又会添上一句别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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