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

　　“你是说要嫁给姐姐？”陌奴一时间有些消化不过来。
　　维扬耸耸肩，眼神狡黠：“是，阿奴向我求婚的，虽然没指明婚期，但她一定要负责任。”
　　陌奴不由拿刀柄桶了捅维扬：“可是你是男的啊!”
　　“那又怎么样呢？”维扬的笑在阳光下映成雕塑般的亘古，柔软的长发在斜晖中俏皮的打着卷翻滚。维扬心底不只是“那又怎么样”的无赖，还同时雀跃着一种衍生出的奇妙情绪，它像一只蝴蝶停留在维扬心口，振翅把他所有的世界染成可以飞扬的斑斓。
　　从小在阴冷潮湿的江南小院长大的维扬还不知道这只蝴蝶的名字，只觉得能说出“那又怎么样”的自己真是帅啊！可是为什么只有对着阿奴陌奴掌柜他们说话，蝴蝶才会穿越亿万尘埃重回他心口呢？
　　如果是莫奴，她应当会笑得眉眼弯弯，手指轻轻点到维扬眉心吧，用娇嗔的口气说：“维扬，你是在撒娇。”

　　一日前，如令铺。
　　没有任何预兆的，后院传来急迫的敲门声，接着是个慌乱的声音：“掌柜！棹鹭！破鸟！快给我开门啊！”
　　维扬手足无措的在门前站了会儿，发现还是毫无动静，只好气急败坏的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向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道：“怎么办怎么办？掌柜出去了小子还没回来，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莫奴正一脸痛苦的躺在那里，右手死死按住肚子，左手被咬在口里，脸色惨白的细细渗出汗来。伴着莫奴止不住的颤动和左手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牙印，维扬焦急的转着圈圈：“好歹给个指示啊！”
　　“冰……”莫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冰……”说罢又重重一口咬在自己手上，一圈血珠从齿间渗出来。维扬一急，把自己的继偃代放到莫奴手里：“要咬咬这个！我马上去找冰来！”
　　模糊的看见维扬匆忙的背影，莫奴忍着疼痛把继偃代的鞘放入口中，眉毛稍稍扬起了一点。那一点或许是眼睛无法察觉的距离，但它的确存在，如同某种种子的小小萌芽……

　　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都如此微妙。如果说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是永不交集的太阳和月亮，那么当它们在黄昏隔着一整片天空相见，太阳身边飘舞的晚霞是它突然萌芽的什么心情呢？能够让朴素得呆板的白在瞬间缤纷，只为天际那头淡淡的白色影子对自己一笑。
　　所以才有了星星吧？太阳把自己所有遗落的光芒留下来温暖月，哪怕只是无数闪烁的碎片。
　　现在风吹过，原本遮住月的云彩散去了，于是太阳开始萌芽。即使那太阳知道现在已是黄昏……

　　当莫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维扬弄来的一屋子冰块都消散后，她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安静躺着的莫奴现在只是有些虚脱罢了。
　　透过眯成缝的眼角余光，莫奴看见维扬傻傻冲自己笑着。维扬其实除了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突然，外厅传来喧哗声，有人在高叫：“黑衣小子！你抢了大家的冰是什么意思！还用妖法把我们定在这里，快点滚出来啊！！”维扬一脸尴尬的叫着“我说了我会付钱的啦”一边跑了出去。
　　莫奴趔趄的走到前庭时，刚好看到维扬点头哈腰的送走那些城里的商户，不由低低笑起来。维扬听见，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道：“幸好你没事。”
　　莫奴笑：“不问我要冰做什么刚刚又是怎么回事么？”
　　维扬晃了晃脑袋，随手接过继偃代，道：“难道那是我一定需要知道的东西么？我可不这么认为。”
　　在维扬映在辉光中的发梢粘上树叶时，莫奴伸出手去，严肃的说：“呐，维扬，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维扬一愣，又低头考虑了什么，慢慢说：“你会做饭么？”
　　莫奴皱了眉头：“不会。”
　　维扬鼓着掌笑着跳起来：“太好了，我会！”
　　“那，等我吧……不会太久的。”

　　回想完毕，维扬干脆的耸耸肩膀：“所以，我不去那种地方，你一个人去乍暮楼吧。”
　　单纯的认定维扬是重色轻友后，陌奴一个人带上刀潜走了。再打一场吧……和那个人，如果他这次做到心无挂碍的话。

　　秋风濡翠染，落叶聚还散。
　　细细的叶随风飘了停在纤细的指尖，顺着叶落方向望去的孩子轻呼起来：“看，阿大，是蝶的蛹呢！”
　　另个孩子有颇为出挑的身高与容貌，他按下了惊喜的孩子的手，眼停在蛹上，说：“它不会变成蝶了，已过秋分。”
　　小小的孩子似乎有些无措，眨了明亮的眼道：“那它不会很伤心吗？赶在夏的末尾仍要结好那个蛹。”
　　“阿大”摸了摸孩子的头，一道眉毛扬起来隐入鬓里，是好看的笑：“小月儿很善良呢，要么你收好那个蛹，看来年它是否能羽化吧……”言罢，轻巧的身影绕树一周，带着体温的蛹便放进了月儿手里。月儿细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放入了荷包里，牵起阿大的手向不远处的竹楼走去。
　　两个细幼的影子嵌在山间的青石路上，像浅落的水墨。
　　尚有一半路程时，月儿突然说：“如果我去求师傅，她会不会对你好一些？”
　　阿大身影骤停，抽出了被月儿捏在手心的手，揽过比自己矮上大半个头的孩子的肩膀，略带笑意的说：“傻月儿，虽然师傅很疼你宠你，但怎么可能事事如你意。你当你是什么啊？”
　　你当你是什么啊……
　　阳光突然变得猛烈，青石路上本应一个拥抱融成一体的淡墨图形瞬间轮廓清晰起来，月儿的手紧紧抓住荷包里的蛹……

　　猛的惊醒过来，似乎有汗水沾在睫毛上了，喉咙干涩嘶哑，于是粗重的喘了一口气。圈在桌上小憩的女子却跳到了床边：“师父，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幕遮转头瞥见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复又躺了下去，双目直盯着天花板，喃喃的说：“没事了，阿子，只是……梦见了一些很久远的东西。”
　　江城子把脸凑到苏幕遮面前，问：“比遇见阿子还要久远吗？”
　　看那张有点赌气似的脸好笑的放大在自己眼前，苏幕遮勉强笑道：“是啊，还要久远得多呢……”
　　见到苏幕遮闭上了眼，江城子不闹了，说了句“我去告诉嬷嬷你今天不上台”便跑了出去。
　　床上，苏幕遮举手遮住了眼睛，略为颤抖的声音静静飘散在空气里：“其实……再不忆起该有多好……”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好几个时辰了吧，在暮光中，苏幕遮彻底醒来。当他半坐起来时，却看见了一个人静立在他床前。
　　黑色的高领衫遮去了大半张脸，只看得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和轻微颤动的眉。黑色长发编在身后系了老大一个铃铛，看来应是有着与这个人同样面孔的活泼女子所为。
　　“有事吗，陌公子？”不问他如何进来的，能抵自己三招的人当然做得到避开众人来到这里。只是，轻轻扯了被子，不动声色的掩住了裸露的肩头。
　　陌奴稍微侧了头，说：“你的剑法很好，我赢不了。”
　　“所以呢？”
　　“所以你到底在害怕着什么呢？一个高手又什么好在意的在意到连比试时都想着？不怕被对手得了空隙？”
　　苏幕遮笑起来：“可我依旧胜了，还很轻松呢！”
　　“所以才讨厌。”陌奴的目光低下去，“讨厌你，从心不在焉的比试到脸上莫名其妙的笑容。”
　　黄昏的浮光从窗缝间切入，陌奴的眼睫似乎也在面颊上落下鸽子灰的阴影，苏幕遮道：“陌公子，可以把面巾解开么？”
　　“与姐姐相同的面孔罢了，”陌奴背对苏幕遮，“解与不解，又有何差别。”
　　苏幕遮低头取过床边的罗衫披上，站在陌奴身后，声音恬静：“总归是不同的，陌公子就是陌公子。如果我抛弃了那些我所在意的东西，如果陌公子晚来片刻未曾见到熟睡时心事重重的我，陌公子或许会找我再打一场吧。”
　　“是。”陌奴直言不讳。“掌柜喜欢耍赖，维扬若是伤了会找姐姐投诉，所以找你。”
　　苏幕遮只是浅笑。即使陌奴比较高挑，却仍是比身后的人矮了几寸，他从铜镜见着自己肩头幽幽的笑，不满的仰起脸看身后的人：“但唯一能找的你却完全没有可战性，因为胜不了。真是讨厌啊。”
　　苏幕遮眼睛眯起来：“知道你会说，我便不问了。”
　　陌奴似是一愣，随即闷闷不乐的巴到了桌边：“原来说这句话会让人这么郁闷。”
　　苏幕遮也坐下来，取了细杯放了陌奴面前斟茶：“你说过？”
　　“对姐姐，还有刚刚门口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
　　等等，门口那个红衣裳的小姑娘？江城子？！！！！苏幕遮不由愣了：“你不是一个人偷偷进来的么？”
　　“为什么要偷偷？”陌奴似是非常不解，“我直接找到你房间，门口那个漂亮的姑娘问了我一堆问题就让我进来了啊……”
　　“你答了什么？！！”苏幕遮似乎相当头大的样子。
　　陌奴的眼睛明亮得异常无辜：“没什么啊~就你说的那两句诗——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这不是找你的暗号么？”
　　苏幕遮一脸无力的样子说道：“那两句话是送给你的不是用来找我的……这回麻烦了……你怕是要在这南京城内出名了……”
　　“为什么？”陌奴差点跳起来。
　　“那是我很早定的规矩，”苏幕遮摊在桌上，“谁能用诗句对上我该日的心情就可以包下我七日作为知音之谢，真不巧啊，前日我写在题诗板上的正是这两句。城内只有1人曾对出过，他第二日便名扬城内了……”
　　“那……我可以放弃么？”
　　“可以，作为商业欺诈罪送去官府而已。”
　　陌奴眼角开始抽搐：“不是吧？我一个穷小子，只是进来找架打的……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
　　“•#￥&@*%算我运背，钱我帮你垫，你在这住七天。七天后就回如令铺以后再无瓜葛。”苏幕遮伸手出去摸着陌奴的头顶，一边咬着牙把他头发全部弄乱。
　　陌奴一脸严肃样拨开苏幕遮的手：“话说在前头，你再弄乱我头发或者对我怎么样的话，我就宁愿去官府了。”
　　苏幕遮苦笑起来：“真不知道陷身青楼的是你还是我啊……”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