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笙

　　沈亦迟神色凝重的抱着司空浩如，望着那瘦弱不堪的病躯上累累的伤痕，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医治。
　　此处是沈亦迟多年前居住的旧址，位于山崖下方十里开外。本是沈亦迟旧时偶然经过此地，因喜爱此处美景，故而特意建起一筑小居，也停滞此地潜心钻研武功数年方离去。不想，今日还能回到这儿，且竟是因为...沈亦迟的眸子黯了黯，止住了纷乱的思绪。
　　从攀回悬崖到回到此处落脚，须臾间竟已时值正午。眼看一日就快过去，而司空浩如的伤还未进行任何处理，沈亦迟难免又添了几丝焦燥。浩儿的伤断然是拖不得了，然自己却又医术不精，若盲目下手，反会害了浩儿。
　　踌躇犹豫了许久，探着司空浩如愈发萦乱低弱的脉博，沈亦迟咬咬牙，终是站起了身子。“焚云，你过来，让浩儿靠着。”一直安静趴在塌下的大犬应声而起，跳上沈亦迟方才的位置，复又重新趴下，竟能听懂沈亦迟所言。
　　沈亦迟小心翼翼的让司空浩如卧在大犬温暖的躯体上，不至于压到后背的伤，亦躺得舒服点。大犬轻轻以头蹭了蹭司空浩如的面颊，似呜咽一般低低哼了数声，点漆般的兽瞳中竟隐隐有水雾氲氤。
　　沈亦迟看着这一幕，暗叹了一叹。浩儿，可笑一个畜生，都能比人更能悲悯哀怜你。
　　将手中湿布稍稍拧去过多的水，沈亦迟忐忑的试着褪下司空浩如的衣物。说是衣物，实际上不过是破烂不堪，堪堪能蔽体的布块罢了。不料褪到一半，布块便被已然凝固的污黑血渍牢牢黏连在伤口上。沈亦迟一愣，却也没有太多反应，只将手中湿布轻按在布块上，待温水融了血渍，方揭下布块。随着揭下的布块越来越多，盆中的水也被染成血红。直到沈亦迟给司空浩如清理完伤口，水已经换了整整三盆。
　　再简单消毒好伤口并替司空浩如穿好干净的新衣后，沈亦迟未曾稍息便已一把抱起司空浩如，运起轻功疾驰而去，大犬紧随其后。
　　小屋没有伤药，他又不善于医道，此番前去，是要到能施救于司空浩如的一人府上。
　　沈亦迟面色沉郁，唇边冷冷勾出一抹嘲意。
　　等着吧，等他安顿好浩儿，他会将那些人欠浩儿的，尽数讨回...

　　幽暗阴沉的偏殿。顶、柱、地板皆为质地厚实色泽乌黑锃亮的石料所筑。除极个别的物什为亮银色外，其余皆为清一色的黑。
　　星泫宫偏殿坐落于溟山山背。溟山终日云雾弥漫，不分昼夜。往日即使在正午，阳光也难以穿透云层照射进来。故而偏殿较之位于与溟山相隔不远的苍山的正殿，显得格外清冷。
　　这些，衬着整座漆黑冷肃的偏殿，倒很是应景。
　　此时的沈亦迟当然没心思去想这些。他耐着性子等待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急急开口：“到底怎么样了？”
　　沈亦迟盘膝坐在偏殿的地板上，面前是三阶矮阶垒起的一方高台，左右各倚着一栋梁柱。阶边燃着几支银烛，此外再无其它光源。
　　沈亦迟问的便是那端坐于高台之人。那人双鬓隐有几缕银丝，都梳得整齐，携着几缕墨发束在脑后。其余墨发，任其披散。一枚样式极其简单的银簪别在发束间。簪子两端系着黑纱。黑纱垂落，掩着那人上半张脸。烛火掩映中，一双眸子若隐若现。司空浩如未着衣物，身上只披了一件料子轻软而暖的玄色暗织龙纹大麾遮身，毫无声息静静躺在那人面前。
　　北冥朔收起把脉的手，静默不语，似在沉思。片刻后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方道：“郁结不散，心脉受损严重，腑脏皆重创。肋骨骨折，恐已伤及内脏，而且...”北冥朔稍稍迟疑，掀开大麾露出司空浩如的上身。手轻抚在司空浩如右胸下微微凹陷的地方，指着那儿的几道在烛光下并不怎么明显的青紫淤痕，复道：“断骨并非三根同时断裂，有一根看样子是早就断了。只是他竟不做处理，只用布条紧勒着腰腹以防移位。如今淤血阻滞，多处内伤，又失了护体内力，雪上加霜。唉...怎生是好？”
　　北冥朔隐在黑纱下的眉峰皱了皱，再说不下去。着实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境况。若是要尽数说出，这满身的伤又该何从开口？何况...北冥朔垂眸看了看沈亦迟已然阴沉得日月无光的脸色，实在不想再刺激这头已经处在暴怒中的狮子。
　　沉寂许久，倒是沈亦迟先挥挥手，打破了僵局。“既如此严重，你且快些救治浩儿。时间拖得久了，我怕他...”剩下的话再难说出口。沈亦迟难掩疲惫的缓缓起身，不欲在一旁扰了北冥朔，转身离开偏殿。
　　沈亦迟离去后，北冥朔开始动手医治司空浩如。先在司空浩如胸膛划开两道口子，看着胸腔内的断骨，微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及脏器。幽幽烛火下，北冥朔的一双手呈现眼前。若是被普通百姓看到了，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样---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手背及手心都算正常，肤色是带着病态的苍白，经脉清晰可见；但十指末端，竟是一枚枚柳叶状的利刃。利刃边沿的小孔穿着黑色的线，线头隐没在北冥朔指头两端，竟是生生以针连着线，穿透皮肉将利刃嵌在指甲上的。指尖肤色乌紫骇人。
　　北冥朔将断骨取出，清出淤血，自袖中掏出一枚细针及泛着奇异光泽的丝线将伤口缝合。复又清理出司空浩如一些伤口中的脓血，上药；灼伤涂满药膏，给后背的刑伤敷上药帖，再缠上绷带。做完这些，司空浩如的上身已裹得像个粽子。
　　在目光移到司空浩如下身时，北冥朔有些迟疑。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北冥朔微抬起司空浩如的大腿，探头看去。
　　果不其然，□□撕伤得极其惨烈，虽之前被沈亦迟处理过，此刻却还是渗着血。不难想象司空浩如曾遭受过怎样非人的凌辱。
　　北冥朔心中五味陈杂，小心翼翼的给司空浩如上药。
　　给下身和大腿也上好药缠好绷带之后，北冥朔盯着司空浩如的右腿，不禁又是一阵头疼。膝骨下方，一个寸许长的小洞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就像是被钉子一类的物件深深钉入再拔出。
　　该是要废了。这条腿。北冥朔暗叹。
　　待处理好司空浩如除脸上的伤口后，北冥朔唤来侍从服侍净手。擦手时，北冥朔若有所思看了眼司空浩如，想了想，对身旁侍从吩咐道：“召恒衍和丹落来为他输送内力。告诉他们，一人输半柱香的时间，便换另一人接着输，至今夜子时。切不可输得急了，他受不住的。需缓缓输将。”言罢起身，遣退几个侍从，只留其余几个在旁。北冥朔扫视几人一眼，转身，揭开高台后盖着一物的一方黑幔。
　　一面大镜呈现眼前，镜面幽暗，竟似有暗光流动。
　　......
　　重新盖上黑幔，北冥朔盘膝坐下，言语听不出任何感情。“给我把刚才让你们看到的几个人捉来。”
　　几人齐应是，恭敬垂首退下，一出殿门都各自闪身而去。
　　夜沉如水。偏殿内，静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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