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鹤来

　　腊月二十八这天，韦芷照旧窝在床上。隐约听到了敲门声，定身再听，敲门声又没了。如此几次，韦芷便决定不答理。敲门声又起，她皱着眉，神色怠倦，终于去开了门。
　　“韦姑娘，总算把你这门敲开了。”
　　韦芷看着来人，吃了一惊：“啊……请进。”仙人与否虽然并未求证，但她心里已经差不多确定，至于为何不是妖鬼，大概是妖鬼一类，即使有清俊样貌，总归不像仙人有股出尘清气。
　　“韦姑娘不必忙碌，我只是来送东西。”只是这话说得晚了。韦芷已拿了茶具出来，水也是现成就有。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又说：“那就麻烦姑娘了。”
　　“还请您不要嫌弃我这里的茶沫子糙了您的口。”
　　韦芷泡茶的工夫，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在喝了一口茶后，说：“姑娘的茶香的很。”说罢从袖里抽了一包东西放在了几上：“马上除夕了，我给姑娘带了饺子来。”
　　“不知我何德何能，劳您专程走一趟。”
　　“不过是受人之托。”
　　韦芷低着头，拇指食指捏着小小的茶盏，似有若无晃了几下，待水波平复，抬头开口:“我不过是凡人一个，与山上仙家并无交集，不知您受谁之托。”
　　“既知是仙家，我还以为……”说完不见后文，却也学着韦芷的样子，晃晃茶盏，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说罢放了茶盏起身：“今日叨扰了，多谢韦姑娘的茶，姑娘身体不好，不必送了，在下……渊尾告辞。”
　　韦芷收了茶具，复缩回被窝里，仍旧间或翻书，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入了眼。心烦意乱，韦芷猛然掀了被子，登时冷得一哆嗦，却也没有多加留意，径直把一包饺子煮了。热饺子下肚，才觉得暖意慢慢传至手脚，一阵阵舒服。靠着墙迷迷糊糊有些睡过去。

　　贺莱一直在山上分岔的路口等，那是山上神仙居所与凡间世界的区分，他出不来，就在山顶仙境之内。看到渊尾走进来，便立刻迎上去，满心满眼的期待。
　　“饺子收了，还请了我一杯茶。”渊尾见他着急，说话却也不缓不急，“已经好多年没有喝到了，有点怀念。”
　　“我也多年没有喝到了。”贺莱低下头，情绪变得有些快，渊尾理解，此刻却有些不愿久驻：“我先回去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你也回去吧，这段时间就要过去了，很快，你就可以自己去找她了。”说罢便不回头地走回自己的院子。
　　渊尾回到院里，却是不太能平静。按说只有不到一月，所谓惩罚就应该结束了，可是韦芷却没有丝毫记起的迹象，即使已经见了贺莱，却只是识破了他的仙人身份。他们之前情深之至，看起来却像是一点都没有想起来。渊尾心里总觉得不是太妙。可是如果韦芷法力没有恢复几分，又怎会在山上见到贺莱。罚期未满，贺莱是出不去的，只能是韦芷自己走进了后山居所。
　　“再等等吧，着急也没有用”，渊尾自言自语，“等到时间了，观察情况，再做定夺吧。”

　　贺莱一个人站在原地，觉得渊尾今日看着与往常无异，依旧是一副淡然表情，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过很快他便不做他想，只以为渊尾是下了山替他送饺子，同是不能团聚，自己与韦芷只隔着山路，而渊尾的那个人，却不知何处飘零，故此几分难过，也不好与他言说。只是那个人的去处，确是谁都不知道。
　　想来痴情缘分到底是会作弄人事的东西。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人事也在作弄痴情。无论如何，只待不日之后，自己能带着韦芷一同离开，重新觅座有山有水的小镇一起生活。
　　再坚持坚持。

　　虽然热饺子下肚，韦芷还是不可免地受了寒，更是缩在床上裹着被子，昏昏沉沉难受得紧。
　　每到冬天，韦芷总觉得有些害怕，天寒地冻，没有什么是有生气的，她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却从没习惯一个人度过冬天。渊尾的饺子让她心里有了一些惶恐，不过却不是什么负面的情绪，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她还又总想着不知究竟如何，莫名其妙受了别人的恩惠，而且自己怕是还不起。渊尾口中说是受人之托，那别人想来必是那日的贺莱。只是，究竟有什么事，却全是茫然。别是认错了人送错了东西才好。
　　看着书，却是连提起眼皮都有些困难。韦芷趁着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涣散，赶紧给炭火盆里添了两块木炭，终于沉沉睡过去。

　　想来梦里不知身是客这句话是极对的。韦芷在梦里，只觉得真真切切，到后来连自己都知道那自己是在做着一场梦了，却还是被魇着醒不来。
　　仍旧是那条长长的路，那座精巧的小亭子。有人站在其中，韦芷不知道是什么理由驱使，只觉得自己一定要渠道那里去。明明台阶不多，却始终走不到。她心里着急，不顾及形象也忘了自己身体并非很好，大跨着步子，距离却越来越远。
　　终于忍不住在梦里叫出了声，吵醒了自己。
　　韦芷睁开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在床上掉了个个儿。只觉得眼角干涩得厉害，额上却是冷汗。伸手一摸，床单上濡湿一片，头发也沾着潮气。躺着直到思维清醒，脑中不觉得十分疲惫，她才起身。被子有一半耷拉到了地上，枕头带着枕边的书被踢了下去，幸亏没踢到炭火盆里。
　　窗口透进模糊的光，想来天已经全黑了。冬夜里风呼啸而过，偶有树枝折断的声音，在寂寞的夜里，被风裹挟着，传得格外远。

　　韦芷一直傻坐着，只是饿了的时候找点东西吃，就这样过了一整天，还有一整夜。
　　只觉得心里生了不一样的情愫，虽然不可捉摸，可是还算清晰。终于决定出门看看。
　　出门的时候，是除夕的早晨，地上雪积了厚厚的一层，空中雪花一簇一簇砸下来，更觉得天低沉得有些压迫感。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小孩子从某家门里跑出来，也只是调皮放个爆竹，雪地里留下几行快乐的脚印，便立刻被叫回去。家家户户门前红色的灯笼和春联，印在韦芷眼睛里，只觉得惨烈，更衬得她孤单一个人。
　　再没有比心里有所期待却无目的无方向的行走更让人难过的了。韦芷撑着伞，在路上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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