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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回忆1
手机铃声乍响,突如其来,似催魂,惊得她抖了三抖。
屏幕显示“姐姐”二字,她的心立刻吊到嗓子眼,就要滚将出来!她生生咽住,可那心又化作了无数力量,从周身毛孔里散出,是黑暗无边的幽凉、慌张、仓皇、胆颤,纷纷交织成一张细细麻麻的网,团团罩住她!
姐姐最后一条短信,已过月逾,短短七个字,“一切安好,勿惦念”,是了,任凭刀山火海,姐姐都会对她说“一切安好”。是故,她有多痛恨这四个字,因为姐姐从不让她知晓一切;可她又多么依赖这四个字,至少,它们在,姐姐就在。
电话那端,是无尽的空洞。
她探索着哽咽了一声:“姐……你还好吧?”
谢天谢地,终于有声音回复她了,“没用的家伙……又在哭……”
听闻这句话,暮雪再也忍不住,呜呜哭出了声。虽是骂声,可她的声音好粗糙,充满游离与疲惫,如线,如丝,虚弱到渺茫……
“姐,我想见你。”她本该说“我要见你”,可从小被压迫惯了,何曾有过“要”的概念,除了别人“给”,连“想”都要获得他人允许。
“啧……更大声了……”姐姐无奈一笑,拾起微薄力量,道:“上大学了,该独立了,姐姐终有一天要离开你……”
离开有很多种,此时此刻,暮雪只想到“死”,这天杀的!
“林阳回来了……”短暂空白,“他要带我去美国。”完整结束。
暮雪瞬间无声,连哭泣都断了根,窗外斜刺下来的道道金光,如利剑刺入心脏,穿心而过,毕竟夹着浓浓暖意。“这……倒也好……”她吞吐了很久,才说出这几个字——只要活着,就还有路,“始终,林阳哥哥爱极了你。”
幽幽白雾弥漫上来,脸颊似笑非笑,眉眼似展非展。
“时过境迁,人心难测。”姐姐苍凉地说,浮云易散,流水往逝,寂寂的弧纹拉扯心头的沧海与桑田。
“姐,我想陪着你。”她道出了心声。
“还当电灯泡?”那头扑哧一笑,惹得暮雪也破涕为笑,风干了泪水。
可是,仓皇地,不期然的,是什么古怪的声音闯入了姐妹中间,是呻吟声,是颤抖声,是抽搐声,是女人狂躁的声音——更像是姐姐癫狂的声音!
暮雪瞬间慌了神,大喊一声“姐”!
那头的声音一阵强过一阵,扼紧人的嗓子,生生要逼疯人!暮雪泪眼抖动,一手拍打在玻璃窗上,印下骨节分明的五指痕。
然,未曾预料的,一个和煦温厚的声音打捞起她的沉沉呼唤:“怎么,小暮雪,七年之后,你还要做电灯泡?”闻此声音,她的惊恐与担忧齐齐退潮,她想起日光下那人微扬的唇角、温和的目光、明亮的神情,正是久违了的林阳哥哥。他的声音比以前多了分沉稳,但更柔和了——许是因为姐姐在旁的陪伴吧,她如是想道:林阳哥哥没有变,他回来了。
“云云她在呕吐,因为有身孕了。”不加掩饰地,带着浓浓的喜悦,林阳脱口而出,止不住的幸福哗哗流淌,一如他嘴角的笑容盛开不败。
暮雪愣住了,心中才浮上的宁静倏忽散去,空荡得不着边际。她扯了扯干涩的嘴角,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也许是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呵呵。”林阳兀自说道,“你离开前的那些问题,我都已经解决了。目前云云需要精心修养,我会带她去美国安胎。一切稳妥后,我们回来接你。”短短三句话,他期许他们三人未来的美好与无忧。
“好……”她慢悠悠地说道,内心很乱,千头万绪,她理不出所以然来,只魂不附体,忘了是该喜悦还是该担忧。及至要挂电话时,她才恍然回神地急切说道:“林阳哥哥——谢谢你。”
至少,他回到姐姐身边了,被姐姐唯一爱过的外姓人。
天边没有一丝云朵,干净得令人心神迷醉。
她依稀记得,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她躲在石墙后偷眼看对岸那个人,春风微醺,合欢树花落如雨,一名高个子哥哥站在树下,身影颀长,投落在青色的石径上,清辉相应,干净利落的似雨后江南。
姐姐给她五角钱,对她说:“饿了买东西吃,但是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等暮雪点完头,姐姐就自石径末端向那名哥哥走了过去,一条束得高高的又黑又亮的马尾辫,在春风中跳跃如雀儿。青石板路,双影相叠,四目相视,唇间甜甜的笑,眸中盛满盈盈的亮光,落日斜阳下,那是一卷最纯真的水墨画。
那年,暮雪十岁,姐姐十七岁。
这样的时光,延续了三年有余,她知道了那哥哥叫林阳,家中很有背景,对姐姐很好。他们总笑话她是电灯泡,得亏是盏安静得过分的电灯泡,他们也总能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在他们约会时静静埋没她的时光。她以为,日子就能这样过,姐姐总有一天能彻底离开纷乱的家,与林阳哥哥双宿双栖。
奈何,来时路,去无影。
在漫天飘雪淹没江南城的时候,姐姐哭泣着去找林阳,依旧不忘带着暮雪。“我要离开那个家!离开那赌鬼!”她扑在林阳怀中,泪眼婆娑,语气殷殷切切。
“怎么了?”林阳温和地问,五指伸进她的长发,却猛然发现她鬓角满是伤痕,抬起她下颚,脸上青紫触目惊心。
“你爸爸又打你了?”他急切地问,语气中满是心疼。
“带我们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天南地北,小城小镇,只有我们三个人,只有我们三个人!好不好?”她不管他的提问,只睁着泪眼看他,深深凝入他的瞳孔里。
林阳低头,目光触及到一旁的暮雪,她红着眼搓着衣角,泪珠滴在手背上。
无须再问,那个“赌鬼”动手打骂是常事,她们的妈妈正是被他亲手打聋了右耳,继而又被赶出了家门。暮云常和林阳提这事,她说她最大的恨就是生在那个家里。
林阳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暮云,清晰有力地对她说:“下月我去美国读书,我会帮你们办好证件!我们一起走!”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们,说过的话历来做到。
他将她们安排在海边的别墅,那儿苍蓝色的海风缱绻着冰冷的浪花,时而传来离群海燕孤独的呼唤声。暮云坐在阳台的秋千上,双手平摊,目光弥散地望着云波诡谲的海平面,从天亮坐到天黑,从林阳离开直到林阳回来。
暮雪在林阳的书房里发现了一支陶埙,冷白色的陶身晶莹圆滑,青花瓷点滴晕染浅枝疏叶,一个古体“云”字娟秀清丽。暮雪小心地将陶埙送到姐姐面前,接落的是姐姐那一双温存美好的目光。去年元宵节,姐姐精心绘制了这个陶埙,作为礼物送给林阳。
空灵通透的陶埙声,从姐姐的口中缓缓吹出,呜咽的海面拍打凝重的节奏,姐姐嘴角却花开酴醾,埙声悠悠,她在悠扬的回忆中等待心上人的归来。
可是慢慢地,她等不到他了,一天漫延至两日,两日延伸至三日,日落日升,潮涨潮退。林阳忙着和学校领导告别,和父亲官场上的人说再见,各式各样的晚宴纷至沓来,他是主角,或是主角身边的生旦净末丑,即使无足轻重,也不得提前退场。那些日子,姐姐吹着陶埙独坐阳台的身影,在大海面前尤其渺小,小到成为一个黑点一吹就散。
“还有三天,三天后我们就离开了。”他握紧她的双手,驱赶她掌心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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