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

　　“我要朱砂。”
　　或许是因为沉寂了太久，竟有一丝暴戾泛起在我心中。
　　“哈哈哈哈，这就是无命之命吗？可以自己改变啊……要？得，你变了，墨承。”
　　我似是又回到了三年前一般，微笑道：“如此变了，又有何不可？夺朱砂，必历此劫。”
　　风华终究是帮了我。
　　不日，周国出兵，直指那千秋霸主所在——乌国。
　　朝堂之上，群臣皆不赞同此举，然而他们的赞同与否，都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这个从三年前就做好的决定。
　　有些习性，是被他人狠狠植入骨髓的，再也丢弃不了。不得不承认，我有着苍穹永远无法理解的心情。若说我不爱江山，想必任谁都不会相信；若说我不爱朱砂，那我这般作为又是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我无法想象，没有这偌大的天下，我又怎么配得拥有你，朱砂。
　　于是，我得了周王之位。
　　于是，我御驾亲征，凭借风华的神机妙算，一路杀往乌国皇城。
　　或许是因为长年的安定，乌国的所谓虎狼之师已不复往日，又或许是因为风华的相助，仅仅两年有余，乌国大小城池便都归于我周国足下，而现今，我军已行至乌国皇城之外。
　　此时此刻，正端坐在马背上，凝视高耸的皇城。
　　就在前一天，国师风华薨于军中。
　　“可惜，你没有机会入住那九重塔了。”我那时久久地望着他枯瘦的身体，原本白发俊美的男子竟一夜之间成了古稀老人，这便是天命者的悲哀吗？
　　我知道，风华为我算了一卦。
　　然而无命者命自由心生，又怎教他尽数而得。
　　于是他濒死只留了“得失”二字。
　　墨回临死前，无意间使我知晓了，风华，便是当年被他逼迫入宫的风长。
　　所谓风华，不过他随意诌来的罢了。
　　所以，我知道他会助我。
　　但却不曾想，他竟将最后的改命之机，用于算出我这无命者之命。
　　不过，他应该不知我已知晓吧。也罢，他已去了。无论是风长，还是墨回，抑或是我的母妃，他们都已去了，于是亦不必再去追究了。
　　就像我已无法追究，当年，令我悔恨一生的六个字，究竟是“得朱砂得天下”还是“得天下得朱砂”了。
　　我本道是攻陷皇城后才得以见到朱砂，却不想，这早早的便相会了。
　　再见她时，她已嫁作人妇。
　　五年了，此等年岁足以将一个女子蹉跎了光华。
　　朱砂，那便是我的朱砂。
　　就这样站在乌国皇城城楼之上，一袭红袍，在晨光之中迎着朦胧雾气，望向我。
　　朱砂正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一如五年前，不懂其中含义。
　　就如同她不懂为何我身披银白盔甲，如同她不懂我为何一生只穿白衣。
　　“周王好生俊美。”
　　朱砂柔美的声音忽然响在这天地之间，一时间，似乎天下都安静下来。
　　我就如此与她对望，只这一句，便让我慌了心神。
　　第一次听她说这话时，我听了她一句戏言。第二次听时，她将嫁为人妇。而如今，我突地发现，我似乎无法预料这场战争的结局。
　　“周王今日，可是来此探亲？”朱砂言语之中，丝毫不掩饰讽刺的意味，“不知周王亲率大兵，攻破我乌国数十城池，所为何图？”
　　“朱砂……”
　　我抬起头，与其对视，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宠溺的微笑。
　　“我来接你回家。”
　　沉寂的世界愈发安静。
　　朱砂久久地看着我，终于脱口而出：“家？”
　　接着，我看着朱砂满是凄凉的笑容，只听她道：“我的家，早就没有了。而如今，我只是苍穹的妻子，仅此而已。”
　　我不禁皱眉：“朱砂，苍穹的心，太大了……那里容了江山。”
　　“但他心中有我！”朱砂忽的大声叫道，继而泪如雨下，“而皇兄你，你的心太小了……那你只有江山吧，那里只有天下啊！没有我……你自始至终都……都是，都是在操控大局，不是吗？你从未想过我的感受！我知道，你说过的，想要让我学会保护自己……可是，苍穹，他说，他会尽其一生保护我！皇兄，墨承……哥哥……我累了啊，我只是太累了。”
　　“让你出面，成为众矢之的，”我满目冷然地看着朱砂，“他就是如此保护你的吗？”
　　“他现在还未醒，是我私自出来的……”朱砂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你。”
　　我嘲讽的一笑，不加言语。是啊，他不是我。
　　我似乎有些清醒了，那已不是我的朱砂了。
　　她要的是宠爱，而不是我那自作主张的爱。
　　然而，如今我已无路可退。
　　我已失了我的朱砂，那么天下，于我何用？
　　然而，我已不是可以随意放弃的七皇子了，我是周王，是要统一天下的周王。
　　“周王陛下，我今日并不是来劝你退兵的，”朱砂向前走了两步，泪盈满眶，“我只求你一件事……以，朱砂的名义。”
　　“……”我没有答语，只是微微抿起下唇，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哥哥……”朱砂扬起一副灿烂却又凄美异常的面孔，流着泪笑道，“请你，攻进宫城之时，不要杀他……好不好……好不好？”
　　我长叹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便答应。”
　　“好……回家啊……”朱砂幽幽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一只红色蝴蝶，她纵由着无力的翅膀，从城楼上坠下了。
　　然后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那一刹那，我想到的却是风长给的“得失”二字。
　　我终究得了天下……却永远地失去了朱砂。
　　就如同苍穹得了朱砂，失了天下一样。
　　我们都输了。输给彼此。
　　在大军攻入皇宫之内时，宫人早已跑的一干二净了。
　　我径直走入苍穹所在的寝宫，我想知道，失了天下的他究竟是一副什么姿态。
　　是否与我失了朱砂一般地失魂落魄。
　　然而，我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我进入他的宫殿之时，他正端正地躺在床上，宛如睡着了一样。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呵呵……你倒是……死的干脆了啊。”我苦笑道。
　　真是不留余地的告诉我，我输的多么的一败涂地。
　　后来仵作告诉我，苍穹早在那日寅时就服毒自杀了。
　　我透过宫殿的窗子，望向远方耸立的九重塔。那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处，无人打扰，倒也清静了。
　　“皇上，朱砂公主有一个刚满周岁的前朝皇子，不知……”
　　“哦？”我接过侍卫手中的婴孩，不由一怔，那孩子眉间一抹红痕，似是朱砂。
　　“朱砂公主之子，自然亦是周国的皇子。”
　　不知那一抹红痕是朱砂的手迹还是这孩子与生俱来的，但朱砂既然如此放心地将孩子留下，定是猜着了，若我见此朱砂，定不会加害于他。
　　我不由得会心一笑。
　　而后，命人烧了这苍穹的寝宫，连同他的尸身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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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后，周王墨承病故于九重塔。
　　宫人打扫时，见塔中只有一壶清茶，和许多幅女子画像。有人说，那画中是前朝皇后，有人说那画中是周王的妹妹，不过，一切已不必追究了。
　　同年，十七岁储君墨廷即位。
　　民间传言，先王墨承一生不曾婚娶，如今周王墨廷乃天降之子，眉间生来便有着一点昌盛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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