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潮

　　“苏老师今么子天看的是要落雨噢，侬么带伞早点子回去啦。”①办公室里那最后一个老师甩着一口上海腔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了。
　　苏明远闻言冲着门口的背影扬起一个笑脸算作招呼，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云层在空中密密麻麻地互相挤压，迫着人的呼吸不由添了几分沉闷。
　　也罢，左右是没带伞，早点回去晚点回去都是被淋的份，苏明远摇着头笑了笑，眼神又一次定在了面前的那封信上。
　　——父亲要来上海了，支持国货这种口号在他家老爷眼中根本无异于一堆堆的银元。
　　撇了撇嘴，苏明远默默地用红笔在最后一张卷子上花了个圈。
　　父亲要来上海了——这个消息沉甸甸地压在苏明远的心上，只叫他一想起就喘不过气来。
　　骨子里的倔强在这时间蠢蠢欲动着，只是他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年一般处事，一个赌气摔门走人的苏明远早已渐渐蜕变，何况这一次他根本没有理由。
　　他实则是不愿意离开钟朗吧，尽管这段时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值得说道的事情。

　　明早的假条早已找校长批好，一张纸被反复折拢摊开叠回地摆弄多回，边角都已经泛起了白末，苏明远看了一眼窗外已开始淅淅沥沥的雨，把那张假条连着信封一起揣进口袋。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是怔了一下，没了屋子的遮蔽，一阵子的风味雨味直往人身上招呼这真真叫他有了那么一刹的禁不住。
　　不妨的，他这样对自己说着，把一只公文包往怀里一裹，抬脚就往雨阵里冲。

　　钟朗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在苏明远任职的学校前面等了整整四个小时。
　　早几天忙着的案子终于告破，而他这个本该在众人的笑容中举杯的主角居然缺席，虽然说对着一群不明所以的啤酒肚装笑让人窝火，可总比在这倾盆大雨中苦等要来的惬意。早出门的时候就跟他说过这些日子怕是要下雨叫他带着伞走，可偏偏这苏明远一次都没记住过。
　　好吧，看在苏明远平日对他这么尽心，他就勉为其难地再多等一刻钟好了，一刻之后再不出现他就立马走人。钟朗在这四个小时里无数次地这样安慰自己。

　　结果是雨越下越大，街面上连一只猫狗都没了就剩他一辆车梗在中央。
　　——该死！都是为了等那个该死的苏明远！
　　钟朗看了一眼手上的表，秒针走完了当日的最后一格，三根黑楞楞的棒子戳在了一起。
　　——该死！苏明远我再给你最后一刻钟！钟朗再一次在心里暗咒。
　　然后他看到一个黑楞楞的影子戳进眼帘，长长的衣摆在风中被翻卷着颠簸——不是苏明远又是谁！
　　眼球的反应随着神经紧锣密鼓地传达，大脑慌是下了命令拧亮车灯招呼他过来，可是身体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苏明远！”钟朗听到自己大吼。
　　然后一个明灿灿的微笑透着雨帘撞进了他的眼中，苏明远回头，对着他不可置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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