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扶桑

　　当杜鹤龄拿着药箱出来的时候，广承兄弟都还没有出来。
　　潘仲遥想起刚刚杜鹤龄为自己治脚伤的时候是单膝跪在地上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因为阿龄的穿着跟自己跟阿熙的不一样。自己跟阿熙自从回到老家，衣着仍是按照在国外的时候那般打扮。可他没有穿着衬衫西裤，却是跟广承有点相似。广承平日里要照看馆子的生意，从来只爱布衫，而不喜欢西洋服饰。现在入了夏，耐不住热的他早已换上短衫短裤。而阿龄的身子似乎没他好，直到现在还穿着薄薄的长衫。那套淡色的衣衫跪过地后，在膝盖的位子上还留着淡淡的印子。
　　潘仲遥趁他们都进了内堂不在店面，就向在店里打扫的伙计要来一张小板凳，又让他们拿还没擦过桌的布把凳子重新再抹了干净。
　　现在见阿龄先走了出来，就对他招招手“杜先生你来！”杜鹤龄拎着药箱望向他手指的方向，他一手指着凳子一手还保持着招手的动作，很欢的叫道“你坐，你坐！”
　　官家出身的潘仲遥长得高大壮实，留洋时学的都是些领兵打仗之类的东西，本应该是十分有威严的姿态。只是他的剑眉下长着一双圆眼，眼珠子黑漆漆的，显得神采奕奕。搭着自然上翘的唇形，又很是和善的样子。现在他心里高兴，笑的也欢，这相由心生的，看着越发俊朗阳光。
　　刚才他们都不在，只有潘仲遥一个人的时候，他总算是想起了对这个阿龄有点熟悉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这是潘仲遥第一次遇上杜鹤龄。
　　自从阿熙回来后，有几次在他到自己家来的时候，都会听到他讲了好几回“阿龄他啊，人可好了！”。“在那边的时候，阿龄真的救了我的命啊。”这样的话。潘仲遥知道阿熙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有点夸张，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这个爱玩成性的孩子在那边找到了个靠谱的朋友。
　　其实在阿熙还没回国的时候，就常听他哥说“那个混小子在那边又闯祸了”的抱怨和诉苦。到了大约是2年前，似乎这种抱怨渐渐少了。有一回过年，潘仲遥带着酒到韩家，两个人边喝酒边在韩家冷清的家里等新年。广承突然说“那小子，不知道跟那人处的怎样了。”潘仲遥问他怎么了，广承只是笑而不语。潘说最近你的抱怨少了很多，阿熙长大了也知道该修心养性的，就是你之前急，逼得他太紧了。广承没有反驳，搓着小酒杯说“有个人照顾阿熙，我也放心了。”潘追问是不是阿熙遇上心上人了，可这当哥哥的就是没给过肯定的答复。
　　后来每次阿熙来信，广承都会让潘仲遥一起看。信里除了说说自己的情况，关心一下哥哥们的生活外，有不少的篇幅都是在说自己跟一个同住的人的生活小事。这当哥哥的都是操心的命，知道弟弟平安，也没再说什么。
　　现在把这些事情都想起来后，大概就可以确定这个寡言的阿龄就是那个让阿熙修心养性的同住人了。
　　只是他从进店到现在潘仲遥都没怎么笑过，难免让人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这会儿他回到店面，看到潘仲遥这般殷勤讨好，受了伤也完全不在意，不禁噗嗤的笑了出来。
　　这一笑，潘仲遥一下子看傻了眼。
　　杜鹤龄不似阿熙浓眉大眼。细长下弯的眉，一双杏眼生的非常好看，只是眼珠子的颜色淡且不纯看着不精神，加上不怎么说话才让人觉得不甚和善。可是这一笑，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笑的眯起眼来。那神色，是极好看的。
　　“杜先生笑着多好啊。”
　　杜鹤龄听他这样说，以为他是出言调戏，抿起嘴角压制住笑意。他坐在潘仲遥面前的凳子上，顺手把药箱放到地上，说道“我帮你敷药吧。”敷上药，拉起绷带小心覆上。潘仲遥察觉到可能是自己的话让杜鹤龄生气了，只好赔笑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口快，我是无意冲撞的。”
　　对方“嗯”的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现在潘仲遥坐得比杜鹤龄高，而且杜鹤龄低着头包扎神情温顺，潘仲遥心念一动，忍不住细细打量。
　　“不知杜先生在留洋时学的是什么啊？”其实杜鹤龄肤色白皙，身材也不怎么强壮，怎么看都不像是学军法政治的样子。之前广承说过他是阿熙的同学，就实在是想不通。见他包扎的功夫架势十分纯熟，突然又想到不知会不会是医生呢。可这样就不跟阿熙是同学了。
　　“学医的，西医。”他停下手抬头对着潘仲遥说，“我还没毕业，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杜先生跟阿熙是同学？看着比阿熙小啊。”
　　“今年年秋了才满18，阿慎已经20了。”
　　“杜先生是跟阿熙回来的吧，不知是哪里出身。”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多，连忙补到，“啊，我的话是本地人。我是阿熙的，呃…哥哥…”
　　杜鹤龄把绷带打好了结，“我知道。阿慎说过，有两个哥哥。”他站了起来，把药箱放到凳上，收拾刚刚用过的东西，突然像想起什么，停下手说“对了”。潘仲遥望向他等着，只见他边把东西放进包里边说，“不用叫我杜先生了，你是阿慎的哥哥，我…”
　　“阿龄！吃饭了！”杜鹤龄还在想应该怎么称呼的时候，韩家兄弟就回来了。广熙走在前面，拿着碗筷边走边喊着杜鹤龄。广承走在后面，拿着饭菜跟着，脸色不是很高兴。
　　“我知道了。”潘仲遥低声说了句，杜鹤龄听到他嘟嘟哝哝说了什么，低头疑惑的看着他。他只是笑了笑，“把东西放下，先吃饭吧。”伸手接过药箱放到自己的长凳边，拉他坐下。
　　阿熙已经在布置碗筷，见两人聊得不错的样子，有点奇怪。“潘哥，跟阿龄讲什么啊？”
　　“没什么，快帮你哥啊。”
　　“哦…”
　　布好饭菜，四个人围着桌子坐好吃饭。
　　阿熙扒着饭，问“潘哥，你今晚回家吗？”
　　“你走得动？” 广承停下筷子接到。
　　“对啊，潘哥。不走了吧，今晚在这住吧。”阿熙要潘仲遥住下。自从阿熙回来后，潘仲遥都没有再来他们家住，每次都是阿熙跑到潘家赖着不走。他夹起几块叉烧放到阿龄碗里，笑嘻嘻的说“阿龄多吃点，快吃。”
　　广承看了摇摇头，用手指敲着桌子提醒阿熙，阿熙笑笑低头吃饭。“反正你现在不用上课，在这里住也好。而且小杜也在，没那么麻烦。”说完对着杜鹤龄，咨询他的意见“对吧？”杜鹤龄点点头，就继续吃饭。
　　潘仲遥笑着随手夹了的菜放到杜鹤龄碗里，说“好。那麻烦你了，鹤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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