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殢师]假如爱有天意

　　2.

　　界主，那便做个考验吧。
　　你真的信？
　　自家亲妹，我不信她，又能信谁呢？
　　好。
　　假地点，假货源。
　　明明一切都是假的，只是眼前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
　　算什么呢？

　　算什么？
　　无衣师尹笑岔了气，简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味道了。
　　撒手慈悲看着不对劲儿，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便只能一味重复着：师尹啊，别难过...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像是触及到了无衣师尹，内心最为隐秘的部分。
　　他终于停止了那样突兀的，像是哭泣一般的笑容。
　　他叹息着，叹息着用一床薄席收殓了即鹿。回国后总是叫嚷着要减肥的少女，抱在怀里，真是轻得可怕。
　　这里面真的是他的小妹么？怎么会这么轻呢？
　　他抱着薄席向上颠了颠，有紫中带黑的发丝，从席子边缘垂落。
　　见着那同他一样的发色，他终于放下心来。

　　他抱着薄席，慢慢走着，直到遇上闻讯赶来的殢无伤。
　　那人朝他伸出手，从他怀里强抢了即鹿过去。
　　他怕磕着即鹿，只好松了手。
　　殢无伤就那么抱着她，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看，看什么？
　　看这个一无所有，失魂落魄的可怜人么？
　　一个输了考验，输了道义，甚至是输了爱情的，可怜人。
　　他心里空空落落，不知说什么好，便只能一如往常的，沉默着等待。
　　一辈子好像总在这样，寂寞的等待。
　　好像从未抓住过爱，也从未抓住过谁。

　　渗出的污血弄脏了殢无伤的白衣，他却浑然不觉，只用那双冷漠的眼，一点点将无衣师尹凌迟。
　　这就是你支开我的理由。
　　是。
　　你为什么不救她？
　　无衣师尹愣住了，他极为沉默的笑了起来。
　　那笑空有颜色，却没有声音。

　　在后面跟着的撒手慈悲心中不忿，用力嚷嚷起来：白眼狼，你懂什么？即鹿背叛了界主，你让师尹救她，不是让师尹去送死么？
　　不懂的人是你，是救不了，还是不想救？
　　撒手慈悲哑口无言。
　　这回换无衣师尹自己开口：你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他说这话，原意也不是妥协。
　　本就无限接近真实的想法，既是救不了，也是不想救。
　　甭管殢无伤怎么想，都猜对了不止一半。
　　他这边意兴阑珊，殢无伤倒是怒意高涨，益发水涨船高的接了一句：她是你妹妹。
　　我还是她哥呢。

　　随之而来的细节他已记不分明，记忆里一晃而过的，是殢无伤空灵透亮的双眼。
　　亮得一瞬间就能射穿人心。
　　你打算，就这样？
　　抱着薄席的手紧了紧，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只能冷笑着吐出一句：你嫌太过草率？叛徒，是要曝尸荒野的。就算她是我妹妹，也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
　　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你说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也背叛你呢？你也送我去死？
　　殢无伤背过身，抱着即鹿大踏步朝外走。
　　毫无留恋，毫不迟疑。
　　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偏生脆弱，却又偏生爱遮掩的无衣师尹。

　　那你就不要背叛我。
　　不要。
　　他将脆弱的脸埋到更深的黑暗里去，私语的声音变得怯懦而柔软。

　　心里堵得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破壳而出。
　　难道这就是殢无伤背叛他的个中关键？无衣师尹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走了几圈，片刻后才强迫自己坐下。
　　现在他是阶下囚，殢无伤才是外面那个。若谁真想要他死，借用玉辞心的手，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死？他倒不怕。他怕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到底是哪里还有亏欠呢？
　　是啦，他怎么会忘记了。
　　他慢慢低下头，将脸贴在温软的掌心里。睫毛抖动的时候，就连声音，也跟着变了调：我真是...
　　真是好卑鄙。
　　一辈子算计惯了，就连感情，也是算计来，算计去。最后通过算计，才勉强得到。
　　这段感情，从来没有顺其自然，和水到渠成。
　　也没有所谓的，公平不公平。
　　甚至于这么些年，他总觉得，他所谓的爱，才是这个世间最大的不公。
　　怎么会这么栽了呢？这么栽了？

　　在遇到殢无伤之前，他曾有过一个，倒贴上来的小情儿。
　　一个倒贴的小情儿而已，到底掺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
　　在遇到殢无伤之前，他曾以为自己，是没有心的，没心兼且没肺。
　　这样的一个人要认栽，真是不大容易。
　　那时的无衣师尹，还分明青年模样，却已当起了慈光会响当当的二舵手。
　　风大兼且浪急，掌舵的人，怎能心慈手软？总要顾得到身后的几百条性命。
　　他无衣师尹，心不慈，手自然也不软。
　　相貌很是文秀，手段特别狠辣。
　　道上何时出过这样一号人物？说他是二愣子，人家偏偏七窍玲珑，什么都料想得到。
　　什么都料想得到的人，却偏偏像个二愣子一样，不给自己留退路。

　　那时的无衣师尹自是不傻的，不但是不傻，还有些年轻人所特有的趾高气扬。
　　未穿过岁月那座巍峨的荒城。
　　未吃过几多的盐，未翻过几多的山，未趟过几多的海。
　　未遇过不想放手却又不得不放手的人。
　　怎懂得天高地厚，无可奈何的滋味？

　　出生牛犊不怕虎。
　　这句话其实很有些道理，一是不知道怕，二是怕也没用。
　　三是没什么可怕的。
　　刚出生的小犊子，要名气没名气，要地位没地位。若连勇气都没有，怎能拼得过雄踞一方，地位超然的猛兽？
　　一无所有的人，才是天生的赌徒。只因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所以他还需要什么退路？

　　那时的无衣师尹，还不懂得韬光养晦，来日方长。
　　为了慈光会的利益，明里暗里他将有利益纠葛的大佬们得罪了个遍。
　　得罪却又没得罪个彻底，不和他计较，便只能认个哑巴亏。
　　和他计较，又显得自己过于斤斤计较。

　　这个度，无衣师尹一直把握得很好。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见到鬼。
　　这诸多的大佬里面，总有那么一个，不爱摆谱，横得还真不要命的。
　　不要命的大佬叫老鬼，老鬼抓了他的小情儿。
　　消息传来的时候，无衣师尹还在院子里，极慢极慢的喝着茶。
　　水是刚煮沸的活水，茶叶是小情儿从苦境买来，专门讨好他的。那个时候他还不懂，这种苦不拉几的玩意有啥好喝。
　　说穿了，到底是年少轻狂，心浮气躁，哪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品茶？
　　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爱上这种苦涩而回甘的液体。一个人默默品着茶的时候，就像是品味着自己的一生。
　　如人饮茶，甘苦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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