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龙传

　　离开驿站后我们又向北行了半日，路面逐渐变得平坦，人烟也兴盛起来。道路两旁的麦田整整齐齐，不远处还能看到几座城郭。知道离王城越来越近，我心情越发忐忑。又过了半日黄昏时我们终于到了枫山脚下。马车停住时，我迅速跳下车，就看到一条宽阔的水面拦住上山的通路，路的尽头处有一块巨石好似一块天然的石碑矗立着。

　　我还算认识几个字于是读道：“大江山下过，流金下兰川。”

　　江对岸是上山的石道，道旁修着几座吊角楼，石阶蜿蜒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再向高处去隐隐能看到一条瀑布如同玉带半山腰倾泻而下，分外壮观。

　　我对践岩道：“上山的路被江水挡住，如何过得去？”

　　践岩答了一下道：“小鱼兄稍安勿躁，且等来接我们的船来。我们这次走官道上去。”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螺壳对着那螺壳说了些什么，我斜眼瞅着好像跟玉郎那只有些相像。

　　只一盏茶的功夫，对岸的高脚楼开了闸门放出一艘船来。那船出了闸口直奔我们的位置而来，践岩弯腰做个请的动作道：“鱼兄请先上车，接我们的船来了。”

　　我对他说的走官道上山颇有兴趣，于是道：“我站着就好，想知道这官道是怎么个走法。”

　　他也不勉强，待那船靠岸，两个赤膊的汉子从船上放下滑板，马车顺着板上的轨道上了船。我们几个人也跟着跳上船。践岩等众人站稳，又掏出一块黑色令牌对船工道：“走官道。”

　　船工应了一声，调转船头朝山后绕去。我有些糊涂又不好多问只默默看着，那船开到山脚的一块大青石下。我仰头望去上面是万丈悬崖，石壁光溜溜的完全没有着力的地方。那船工不慌不忙把船靠近大青石停稳，然后朝那石头上敲上三敲，青石轰隆一声竟然朝旁边退却，闪出石头后面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来。我看得目瞪口呆，那小船嗖得进到洞去，紧跟着大青石就在身后关闭了。

　　洞里窸窸窣窣的流水声，过一会儿洞中逐渐亮起光照，细看下石壁上抠出碗口大的□□，里面放了不知什么东西，将洞里照得分外明朗。

　　践岩见我惊异便解释道：“这是在碛海捉来的火萤，专供宫里照明之用。”

　　水面迅速上升，载着船向高处升去，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水面逐渐平稳下来。船工调整船头顺着一条平行的水道滑进旁边一个洞口，紧跟着那洞口又关闭，船身跟着上涨的水流又是一阵上升。

　　如此折腾了三四次后，船工放了船桨说道：“到了，请诸位大人下船。”紧跟着船侧着稳稳靠岸，几个青衣宫娥提着宫灯在岸边伫立，还有一白衣长衫的青年立在码头上，身边一辆古色古香的琉璃香车。

　　践岩率先跳下船把手中的兵刃递给码头的锦衣侍卫，走到那白衫男子身边说了些什么。那男子点点头迎上来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在下风云亭，受玉郎太子所托在此迎接鱼大侠，请大侠和在下一起进宫去吧。”

　　我抱起包裹跳下船跟着他走到那琉璃马车前，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掀开马车的帘子。我生了十九年头一次见到这阵仗，再看那些宫女个个粉妆玉琢，马车里淡香扑鼻，登时觉得自己腐臭不堪了。

　　云亭见我踟蹰于是走上前道：“鱼大侠有什么不满意的么？”我被他问得慌乱，连忙跳上车去，他也跟着上了车。宫女重新把帘子拉上，马车轻微震颤一下驶了出去。

　　我在车上坐立难安，斜眼瞅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作为男人已经美的有些过分，玉面朱唇，眉清目秀；他身着白色长衫，头上一顶白纱锦缎帽更显俊俏。他见我盯着他看也不尴尬，反而朝我微微一笑，倒让我有些害臊。不知过了多久，风云亭说声：“到了，请大侠下车。”于是两个人下车。

　　我们来到一处极雅致的庭院，云亭引我穿廊过殿，我左右环顾目不暇接，四周亭台雅致非常，回廊里挂着鸟笼、香兰、黛比和说不上名字的香草。风云亭将我引入一个大厅然后说道：“殿下不再许去大王那边，先生请先在这里休息，在下还有些事先告退了。”他双手作揖行礼，我依样画葫芦也作揖回礼。待他走开，我才长舒口气只觉得这几日好似做梦一般。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始左右张望，我在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座厅堂。整个屋子不大但是摆设确格局讲究，左右两排梨花木镂空大椅，旁边摆着高脚茶几。大堂正北墙上挂一幅美人的画像，那美人披一件青色大氅手抱长琴，端坐在一株枫树下，红叶飘飞，远处一块青色巨石好似浮于空中上面隐约能看到几座楼阁。

　　我走近仔细看那画中美人的面貌不由得有些痴了，她太美了，美到毫无瑕疵，我看了半晌才将眼睛挪开。画的两侧是一幅对联只是有些字作古体我不大认识，半猜半读道：愁黑黑（默默），残月晓星空留下一抔恨；泪连连（涟涟），孤雁长空（车）载不动许多愁。”

　　屋子的墙角是整墙的竹架，竹架上摆放的都是世间罕有的物什：有玉兰大婚时舞过的银盘，有花絮跳崖前摸过的佛手，有江枫定情用的碧玉箫，有朝荣开花时结下的巨大琼脂。我正看得出身，忽听得门口脚步声响，接着一个小小的黑影闪了进来。他见我站在屋里愣了一下怒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敢闯玉郎哥哥的寝宫？”

　　童声稚嫩，我低头一看竟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童，他衣着华贵至极：头戴紫金翠玉冠，腰缠鎏金玉蝉带，身穿紫貂小马褂，脚踩乌金踏雪行靴，端得是一幅神气不可一世模样。

　　他见我盯着他有些恼怒然后吼道：“你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我脑子一激灵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竟又是位王子，应该是玉郎的弟弟。我两腿一软便要跪下去，这时一道身影闪入大堂接着一双手紧紧把我搀住，接着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道：“小鱼哥你是我的恩人，不必行此大礼。”接着他又朝那小童呵斥道：“不可胡闹。”

　　我抬头一看果然是玉郎太子，几个月不见，他好像成熟了一些，身上衣衫也是华贵之极。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扶着我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忽然他朝着我跪下道：“三月前幸有小鱼哥搭救，不然玉郎此刻已是明月贼人的阶下之囚！”

　　我忙不迭从椅子上跳起来，诚惶诚恐得扶起他道：“殿下不要行此大礼，小鱼儿担待不起！”那小王子也嚷道：“玉郎哥，你怎么像这野人行如此大礼？”

　　玉郎回瞪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没你的事！”唬的小童不敢再往下说，只朝我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重新坐下玉郎说道：“那天我走了之后往北走了两日到了驿站，遇到正在寻我的铁飞龙将军。我们赶回王都时，父王突然生了重病不能临朝，中间又有好些事端。近日父王身体好转，我才有机会递上奏折请践岩将军到黄龙镇找小鱼哥。”

　　我默默得听着心道：这太子还算客气，幸好晚了几个月，不然可能还记得我拿马鞭抽他的事情。想到这我越发忐忑，连忙抓起身旁的包裹放到玉郎旁边的茶几上道：“这是当日你……太子殿下留在我家的衣服，现在还给殿下。”

　　玉郎拆开包裹看了一眼笑道：“难为哥哥有心，宫里现在虽不比几年前，这点东西也不值得鱼兄千里迢迢送来。”

　　玉郎拿起顶上的那双踏雪行靴道：“这双靴子是用碧游岛上青蛇褪的蛇皮作的；倒是一件宝物，在王家也算珍贵，就送给小鱼哥哥罢。”我惶恐的接过靴子，心道原来白先生说得那个岛竟是真的，这么说刚才看到的那个画上的人难道是……

　　玉郎见我想入非非有些好奇道：“小鱼哥在想什么？”我猛地清醒过来又从怀里掏出那枚青螺双手捧给玉郎。

　　玉郎拍了拍脑门道：“是我疏忽了，当日走的匆忙忘记教小鱼哥如何使用它，难怪我跟哥哥说话哥哥总不理我的。”他接过那螺壳道：“这风间三个月不动也该保养了，这个我先留下，改日再送哥哥一个新的。”

　　有宫女奉上茶水，我和玉郎相对无言，默默喝起茶来。一盏茶下肚，我搓着手指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玉郎反倒轻松。他起身拉住我的手道：“时辰差不多了，小鱼哥饿不饿？若是不嫌弃就跟我一起去后殿用晚膳吧。”

　　我不敢多言，便由着玉郎拉着绕过大堂，进到屋后的回廊，廊中宫女看到我们手拉着手疾奔，一个个掩口葫芦闪身回避。玉郎走的飞快不以为意，倒让我好不尴尬。再看那些宫娥发髻高悬，衣衫鲜妍华丽，越发觉得自己粗鄙不堪。

　　终于来到后殿，这时天已大黑。守门的宫女喊了一声：“太子来了。”有宫女摘了屋内火萤上扣着的琉璃罩，大殿顿时灯火通明。殿前一尊整玉石雕刻的巨海，里面养些不知什么珍奇鱼类，鲜艳夺目，往前靠近殿墙是主人坐：坐后一块翠玉屏风，上雕刻着山水枫林，翠竹小溪，蝴蝶芳草。大殿两侧是客人座，我斜眼打量就看到风云亭和宇文践岩两个正端坐在近主人座的两侧。他们见玉郎进来便起身行礼。

　　玉郎一拍脑门笑道：“我真该死，都忘了今日也是践岩哥哥的饯别宴。”

　　宇文践岩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不必自责，还请上座。”玉郎也不推辞拉着我穿过大殿直在主人座走去，我见两人如此客气也不敢拒绝只好诚惶诚恐的坐下。

　　几人刚落座，便有美貌宫女倒了酒水。到底有个酒鬼老爹，我对酒水倒是也不怵。轻轻端起眼前的绿玉斗凑到鼻间，只觉得那酒中带着点淡淡花香不禁赞叹道：“好香。”

　　玉郎微笑一下道：“这是用玉兰谷的泉水酿的酒，带些玉兰花的香气；哥哥若是喜欢就多饮几杯。”他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杯酒喝下顿觉香气漂浮，说不尽的美妙。

　　他们说说笑笑我插不上话便默默吃酒，几个人推杯换盏一阵。宇文践岩开始不胜酒力，他放下酒杯道：“在下明日还要起行不能再饮了，还请诸位勿怪。”

　　玉郎笑道：“我舍不得哥哥走，哥哥若是真醉了就留下吧。”

　　宇文践岩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大王的旨意违背不得。”

　　云亭连饮了几大海扔不动声色，让我颇惊讶。我吃些小菜，也觉得开始天旋地转起来，隐约听玉郎太子道：“我向父王讨了践岩哥哥的差事……”接着我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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