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今安

　　亥时，酒宴结束了。

　　荆王有些醉意，被王妃宫女扶着离去。临走时，他拍拍哥哥的肩膀，笑道：“陆将军，你是我们荆国的功臣，寡人一定不会亏待你。”

　　哥哥微微颌首，低声道：“多谢荆王。”

　　荆王离开后，大臣向哥哥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后，纷纷离去，大殿只剩下收拾杯盏的宫女。我和碧络将宫女服还给丹秀，换回自己的衣服。我打发碧络先回去，自己去找哥哥。

　　刚走到王宫偏门，就看见等候在那里的哥哥。

　　他倚在墙上，锦袍被月光照的澄澈，我笑迎上去，轻声唤道：“哥哥。”

　　哥哥偏过头，笑容在夜色中柔和平静。这么一个如玉的男子，真的很难想像他挥斥方遒，执戟杀敌的凛冽之样。

　　哥哥摸摸我的头，笑道：“安安，都长这么大了。”

　　我仰起头望着哥哥，他还是那么高，永远像天一样带给我安全与稳妥。我轻巧地转了一圈，笑道：“那我能不能嫁给哥哥做妻子？”

　　哥哥没有料到我竟然会说出这般话，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我朝他粲然一笑，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开玩笑的，哥哥。”

　　哥哥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淘气的性子还是没变。”

　　我笑笑，没有答话。低下头，却有些黯然。那句话，我并不是抱着开玩笑的目的。我是哥哥的妹妹，可是，我更想，做他的妻子。

　　这个想法什么时候有的，如果要追溯，也许就可以直接追溯到八岁那年。那时年幼的我，将哥哥当作唯一的依靠。可是，围在哥哥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哪怕哥哥常年不在家，府上也总是会来各种各样的女子，有的是宫中女子，有的是仰慕哥哥而慕名前来的民间女子。她们讨好我，想要博得我的欢心以得到哥哥的垂爱。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不是哥哥的妹妹，而是他的妻子那该多好，这样，我就不必和其她女人共同分享哥哥的爱了。虽然有些自私，可却是我一直执著的念想。

　　如今，真正对着哥哥说出我梦寐以求的那句话时，却只能被当作一句玩笑而抛诸脑后，没有一丝迟疑，没有一丝考虑。

　　哥哥见我神色有些寂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良久轻声道：“安安，咱们回家吧！”

　　我整理好思绪，平静地笑道：“好。”

　　静静夜空，万籁俱寂。月辉洒落，斑驳入眼。寥落的街道春意浓重，我瞅瞅走在身旁的哥哥，他目视前方，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垂下眼帘，许久才淡淡道：“哥哥这次呆多久？”

　　哥哥恍然回神，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笑道：“不知道，但近期不会再出去了，刚好可以好好陪你。”

　　我眼神一亮，拉住哥哥道：“马上就是上元节了，哥哥不如陪我去看花灯吧？”

　　哥哥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道：“哥哥都依你。”

　　我点点头，一回神，我们已经走到家门口。这段路并不长，但我却希望要是永远都这样走下去，那该多好。有明月，有微风，有花香，有安静，还有哥哥的陪伴。

　　纵使时光依旧，我却只愿此刻停留。

　　上元节那天，盛大的庙会在荆国国都列方城热闹开场。我一大早便和哥哥上街逛庙会，一路上，街道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我挤在人群中，跟着大家一起欣赏秦腔戏，扁担戏，看喜气洋洋的人们扭秧歌，踩高跷。路两边的小摊上，到处摆着空竹，走马灯，拨浪鼓，面具等东西，还有一些民间艺人画糖人，吹糖人，塑糖人，一个个糖人在他们灵活的手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哥哥还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

　　在街上逛完后，我和哥哥一起去了青云寺拜神祈福。寺庙的人多极了，大家都趁着这大好的庙会，来求签拜佛，听说更加灵验。我当然不能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拉着哥哥跟我一起去求签。

　　签筒在手中轻轻地摇晃着，里面无数的签条是无数的命运去向，最终掉落在地的那一根，便是今后的路途。

　　哥哥摇落下一根，签文写道：“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态，从教一跃禹门过。”

　　解签文的人解释道：“鲸鱼未化守江湖。姜太公之受难时也。为大鲸未变之象。凡事进退待时。不可轻举妄动。动则凶。静则吉。君尔也。得忍且忍。得耐且耐身不而托。功名自在者。来日峥嵘蜕身时。一跃可过禹门者。”

　　哥哥若有所思地收起签文，我却百思不得其解。轮到我抽签，我欢乐地拿起签筒，摇了起来。据说如果心一直念着想要问的问题，菩萨必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偷偷瞄了一眼哥哥，羞涩地笑了起来。我想要求的，是姻缘。

　　“啪！”一枚签掉落下来，我慌忙捡起，只见上面写道：“譬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

　　我虽不解其意，可隐隐中知这不是一枚好签。解签人看了我的签文，略皱眉道：“本签者暗遭罗网四边围之命者。凡事必须提防歹人陷害。此运者起跌不常者。且虚。险。惊。改。凶之者多。经多方面涉尘。终能出险。惟此历程艰苦异常。无以数计。思量无计翻身出。易言之。身居尘内祸自天来。早须防备免受其灾。”

　　我一听，心里黯然。在如此好的时候竟求的这么差的签，难道我以后的命运就会如此糟糕吗？哥哥看出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安抚道：“这种东西看过也就罢了，不必多加在意，人命还是需靠自己。”

　　我叹口气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但是那签文仿佛是一根细微的针，扎在我的心上，稍稍有些痛痒，不太舒服。

　　到了晚上，哥哥带我去赏花灯。新月当空，月辉无双，街上人群攒动，家家户户挂起灯笼。这条街上都散发着昏黄温馨的微光。

　　大街上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花灯，有花形，鱼形等各色花灯。每一个花灯上都缀着一张红色笺纸，毛笔氤氲开来，写出一个个灯谜，供大家来猜。

　　我随便从一只花灯上拉下一个纸条，上面写道：“明月当空，人尽仰。”我想了半天没有想到，自己又在那揣摩了一会儿。哥哥拉过纸条，看了一眼，笑道：“这应当是个‘昴’字。”花灯前站着的人一听，神色喜道：“公子如何猜到的？”

　　哥哥微微一笑道：“‘明月当空’一段中的‘明’字，因‘月当空’而损去‘月’剩下‘日’；后段‘人仰’的‘仰’字因‘人尽’而损去，‘人’剩下‘卯’，所以‘日’与‘卯’相结合，那便是个‘昴’字了。”

　　慢慢围过来的人群听了哥哥的解释都交口称赞。我仰头看着自信的哥哥，心中甜滋滋的。这时，那卖花灯的小贩笑道：“公子既然猜出了这个灯谜，那这花灯便送给你了，还有这个小木雕也送给你娘子好了。”

　　我慌忙看向哥哥，没想到他一脸平静地接过花灯和木雕，微微一笑道：“多谢。”

　　离开花灯的小摊后，哥哥把木雕和花灯送给我。我将木雕细心收藏好，提起散发柔光的花灯，喜不自禁。

　　因为是上元节，月亮也同往日相比，更加圆润生辉。哥哥带我去了夜华山，在山上能够俯瞰列方城的全景，一派灯火辉煌，繁华热闹的景象。抬起头，与天更近，与月更亲，我们仿佛置身于琼楼玉宇的幻梦中，一伸手，就能接近月亮，接近点点繁星。

　　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这么一天，能够和哥哥安安静静地相伴在一起，度过月色撩人的春晚秋日。我希望这一刻停留，希望永远都能陪在哥哥身边。

　　夜晚起风，哥哥站在我身后，替我挡住风口，挡住薄凉袭来的风。我转过头，笑吟吟地对哥哥道：“这么多年来，这是你陪我度过的唯一一次完整的节日。”

　　哥哥抚了抚我在微风中吹乱的头发，默然不语。我轻轻环住哥哥，将脸没入他的胸口中，呼吸着他身上那熟悉安全的味道，却总是隐隐之中感觉到不安。是因为我在一天天长大的缘故吗？是因为我逐渐明白男女之情的缘故吗？

　　哥哥回抱住我，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安安，你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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