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

　　清晨，微弱的阳光穿透明亮的玻璃，落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关义的母亲陈淑云做好了早饭，叫了儿子关义与孙子小飞起床。关义洗了把脸，接过陈淑云递过来的毛巾。“杉杉昨晚没回来？”

　　陈淑云点了点头，“我一早上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都关着机。”

　　关义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但听到的依旧是无法连接的“嘟嘟”声，这种声音机械的让人烦躁并且懊恼。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杉杉变了，变得没有那么温顺了。有时候，她甚至能用更为激烈的方法来对他做出抗议。这样的罗杉杉，让不惑之年的关义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他也会自嘲，现在的女孩，生性或许就是这样，自己何必那么较真。

　　他挂了电话，脸上没有表情，“别等了，我们先吃饭。”

　　看着自己儿子的态度，陈淑云也瞧出了不对，“你们先吃，我下楼去看看。”

　　话音刚落，门锁发出清脆“咔嚓”声，罗杉杉推门走了进来。迎面与厅里的两个人撞上，她顿了一下，扯了下嘴角解释说，“我昨晚住在了同学家里。”

　　陈淑云替她拿了拖鞋，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就算有什么事回来的晚了些，也该打个电话说一声。”

　　罗杉杉换了鞋，“我手机没电了，当时又太晚，怕影响你们休息。”她抿了抿嘴，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牵强。

　　陈淑云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没有说话，只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就去厨房准备碗筷了。

　　关义拍了拍罗杉杉的肩膀，脸上一如往日的神情，“先吃饭吧。”

　　这顿早饭吃的很沉闷，关义十岁的儿子小飞听到楼下有同学的喊声，稀里哗啦喝了两口粥，拿起书包就跑了出去。陈淑云喊了几声，穿上外套去追了。临出门时还不忘问一句，“晚上想吃些什么？”

　　关义说，“下午公司有一个会，晚上我可能不回来吃饭了。”

　　她又看着罗杉杉，罗杉杉停了一会，淡淡的说，“随便吧。”

　　关上门，屋里瞬间静了起来，他咀嚼的声音也显得格外清晰。罗杉杉低着头，喝了口粥，然后放下碗筷说，“我吃好了。”她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关义头也不抬的说，“杉杉，虽然你已经长大成人，但在你没有决定离开这个家之前，我依然是你的监护人。以后，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罗杉杉并不是一个叛逆的人，很多时候，她只是想用这种消极的方式，来寻找一些存在感。而昨晚她的夜不归宿，已经很直白的告诉了关义，她不愿意。不过可悲的是，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抗议一下，却连摇头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关义抬首看了她一眼，不轻不淡的说，“去换个衣服上班吧，上午你就会接到调令，去跟夏婵做一下人事交接。”

　　罗杉杉想了想，说，“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交接的，你平常安排给我的工作又不多，我跟夏婵交代几句就行了。”

　　关义的语气明显重了一些，“这是正常的财务手续，离开就是离开，不要拖泥带水。”

　　罗杉杉耸了耸肩，“哦”了一声。从昨晚上到现在，她的心里就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以为逃开以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再怎么逃，她依旧逃不出他的禁锢。这样的牢笼，是她自己为自己设下的，与他有关，却又与他无关。

　　她回房间换了衣服，以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站在他面前。“那我上班去了。”

　　关义看了她一眼，正值二十四五岁的年华，是所有女孩子最美丽的时候。而罗杉杉并非那种耀眼的美，她能从身体里散发出一种内敛沉稳的气质，这样的气质让人很舒服。

　　“你等一下，坐我的车去。”关义说。

　　俩人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罗杉杉不远的跟在他身后。上车前，罗杉杉终于忍不住问，“事情究竟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关义停了一下，待明白她的意思后，就摇了摇头，说，“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好的选择。你先在总部待两年，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到别的地方，从此远离西海这个烂摊子。”他打开车门坐了上去，罗杉杉在副驾驶上坐下。她看着关义，看他面无表情的发动汽车。“我离开后，你怎么办？财务上还有你可信任的人吗？”

　　“总会有的。”

　　罗杉杉默然无声，关义也不再说话。汽车平稳的行驶在南城市的街道上，虽正值上班高峰，但街上的车辆并不太多。

　　“两年来你从没有向公司的人坦白过我们的关系，难道仅仅是因为不想给我太多束缚？”罗杉杉首先打破这样的沉默。

　　关义的声调平缓，“怎么坦白？难道要我拟一份材料挂在总公司报栏处？”他笑了一声，接着又认真的说，“你不是不知道公司里人事关系的复杂，一旦我们的关系传出去，那你就别想在财务科待下去。老总们很忌讳我们财务科内部的裙带关系，我又何必去冒这个大不韪。”

　　罗杉杉停了一会说，“一直以来，我对你听之任之，是因为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你。”

　　关义目视前方，过了许久，才缓缓的说，“我又何尝不是？妈和小飞，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我也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他转过头看了罗杉杉一眼，眼中柔和了许多，“我们生来都是孤独的，离去也必然孤独。唯一值得期盼的，就是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会有那么一个人，能真心实意的陪自己走上一段，这是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根本。”他停了一会，又说，“杉杉，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这个家，等你成家立室，为人父母，活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能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罗杉杉扭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睛里不知不觉的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家。”

　　关义笑了笑，说。“我养不了你一辈子，你将来的世界大的很，你的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的去走，这个家不该是你的牵绊。”他想了想，又带着几分认真的模样说，“你这个年纪，是该谈个朋友了，你自己也多留意一些，遇见合适的不要错过。”

　　这是关义第一次跟罗杉杉谈起这个话题。有什么东西扯着罗杉杉的心让她痛了一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会做主的……”窗外梧桐林立，树影重重，一如她此刻斑驳不堪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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