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时来别有情

　　“师太，景明若愿剃发为尼，从此常伴青灯，不闻尘事。还望师太可以满足明若的愿望。”说罢俯下身子，恭恭敬敬的在金佛前磕了一个响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师太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怜惜，眼前的女子如果生活在正常人家，现在应该是为人子女，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吧，可是她却生活在了那个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的地方，让她的一生背上了太多的血债。师太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问道：“施主既然要出家，那就要断绝六欲，摒弃一切尘世情感，施主不知能否做到呢？”面前的女子似乎没有听到师太的问题，没有开口。师太也并不着急，看着眼前的金佛，佛前供着一尊香炉，香炉经过岁月的洗礼显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光泽，在香雾缭绕的佛堂前显得更加的迷人。良久，跪着的女子开了口：“师太方才问我是否准备好摒弃尘世情感，这个问题不可笑吗？世间百态皆由情生，亦由情灭。说无情，谁又可以真正的做到。敢问师太您做到了吗？”师太没有想到景明若会如此发问，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很快师太就恢复了镇静，似乎是无意似乎又是刻意的问道：“听施主此言，想必是施主为情所困而无法自拔了吧，如果是因为此，那么还请施主请回，”“哼”的一声冷笑，景明若冷冷的开了口“难道在师太的眼里世间的女子都要为情所困吗？师太就是这样以为明若的吗？”听到此，师太苦笑一声，喃喃的说道，“看样子，是贫尼肤浅了，可是贫尼记得当日施主曾经说过绝不会跨入佛门半步，今日又为何要出家呢？”听至此，女子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看着眼前已经并不年轻的师太，一颗泪珠悄然无声的滑落了下来，“师太，当初是明若年幼不谙世事。而且当今世上谁又可以预知以后的事呢？我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现在做出的选择。”语气间的坚定似乎在向世人说着她不会改变她的决定。
　　沉闷的钟声再度响起，当初跪在门前的女子现在正跪在大殿之上，等待着师太的剃度。不一会儿，就见小尼姑稳稳的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大殿之前，托盘上放着一蛊清水，一缕青色的柳条，还有一柄小巧的剃刀。小尼姑来到了师太的身边，轻言道：“师太，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师太转过了脸，看着小尼姑，眼中溢出了满满的疼爱。这种眼神景明若自然见过，但是有多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景明若自己也记不清了，或许享受这种眼神的时候还是一个不记事的孩童吧。景明若知道，自打进了相府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这种眼神。义父虽然给了她大堆的奇珍异宝，可是却不爱她，这是她早就明白的。此时看到了师太的眼神，景明若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如果自己也能得到这样的眼光，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这一切景明若当然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在旁人看来，景明若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一座冰山一样跪在那里。没有人能体会到她此时心中的五味陈杂。
　　师太拿起了托盘上的柳条，轻轻的沾了一点清水，朝着景明若的身上慢慢的洒去，轻轻地说道：“水乃无根之源，最为清净，这一洒，愿你可以洗清罪孽，来世好好做人。”景明若微微的一点头，以示感谢。随后抬起了手，拔下了头上的那一支镂空描金凤舞簪，乌黑的秀发如黑瀑一样披了下来，景明若看着手中的簪子，忽然一使劲，镂空的簪子瞬间就变成一块扁平的金片。也许是用力过度，景明若的掌心也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印。小尼姑看到了景明若的举动，随即惊讶的叫道：“多好看的簪子啊，就这么没了吗？你，你都不可惜吗？”景明若听到此言，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已经变成金片的簪子“钱财乃身外之物想必小师傅也知道吧，就算我喜欢那也留不得。更何况这簪子我不喜欢呢。”小尼姑被景明若的话呛的无言以对，仔细想想景明若说的也没错，是自己看着簪子好看才一时忘记了自己已是出家人的身份。师太静静地看着景明若，又转眼看着端着托盘站在自己身边的了空，心里涌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酸涩，面前的女子是无辜的，可是她若无辜，那了空又是什么呢。如果当初了空不是被父母藏在了草堆里，如果不是自己化斋之时遇见这个小小的女孩，那么这个女孩现在也是荒原的一缕孤魂吧。一眨眼，了空来到寺中已经两年多了，从一开始的害怕胆小到现在的机灵鬼，了空一点一滴的成长自己是看在眼里的。还记得当初才把了空带到寺中的时候，孩子就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白兔，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角，一步不离的跟着自己，其他的姑子想摸摸她都困难。但是这一切也不能怪她，任一个这般大的孩子看到那样的场面，看到自己的爹娘死在自己的面前，谁又能不害怕呢。现如今，了空已经走出了当初的阴影。可是她忘不了当初血洗李村的凶手，现在凶手就在她的面前，她却可以如此平心静气，真是难为她了。
　　想到此，师太又看看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的景明若，其实若说了空的身世可怜，面前的女子也是可怜。就自己知道的以及零零散散听到的一点，她的义父养她完全就是把她当做了一个杀人工具，只是为了他那可笑的皇帝梦。一个好好地女孩，本该有更美好的人生，就这样断送在一个自以为是天子转世的男人的手里。
　　师太还在想着面前两个女孩的可怜的身世，“师太，剃度还没完成呢。”小尼姑见师太长久没有动作，不禁出言轻声提醒。已经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师太被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此时剃度尚未完成。师太放下了手中的柳条，右手轻轻地拿起了托盘上那柄小巧的剃刀，左手轻轻地捋起一束黑如墨汁的长发，快速的剃了下去。景明若低眼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碎发，往昔压在心中的种种不愉快似乎随着头发一点点在离开自己。此时的心中只有轻松。
　　师太的动作很轻也很迅速，景明若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剃度就结束了，一直站在大殿不显眼位置的一位稍微年长的尼姑捧着一套灰色的布衣递给了景明若，布衣虽然颜色暗淡，但所触之处却有一种糙糙的感觉，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景明若的心里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既然你已剃度出家，那么尘世的名字就不要早用了，贫尼给你拟了一个法号，唤作了尘，望你至今往后了却尘事，一心向佛，早日洗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景明若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布衣，双手合十，再次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响头，“师太的教诲，了尘必当铭记在心，了尘谢师太的教诲，自今以后一心向佛，不闻尘事。为洗清罪孽，了尘愿每日抄录佛经一份，超度在我剑下丧命的亡魂。”师太并没有说话，只是一颔首表示了默许。
　　剃度结束，寺里的尼姑们也三三两两离开了大殿，景明若也从蒲垫上站了起来。一个尼姑走到了景明若的面前，双手合十，对着景明若说：“了尘，我是寺里的管事，我带你去你的禅房，以后若有事不明白可以问我。”景明若一颔首表示感谢，旋即开口问道：“还不知道师姐的法号。”“贫尼法号了慧。”“了慧师姐，那就麻烦你了。”“大家都是同门就不用客气了。”说话间，已经到了禅房的门前，“现在寺里的禅房不多，了尘你就和别人共用一间吧，这件禅房目前是了凡住着，你就和她住一起吧，禅房虽然不大，但是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禅房的柜子里有被褥，你只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好了，我在寺里还有别的事，如果有麻烦的话来找我就好。你先进去把床铺收拾一下吧。”“有劳了慧师姐了。”此时的景明若已经完全卸下了冰冷不近人情的面具。在江湖上行走了近九年，这个面具也戴了近九年，景明若早已厌烦。如今她已经退出了江湖，江湖的恩恩怨怨早已随着那九千青丝与她断绝了关系，现如今，她终于可以做回她自己了。想到这，景明若终于落下了眼泪，自己最风光的时候却不是为自己所活，最终，这件小小的古寺却成了自己可以依靠的地方。虽然这里的一切不如相府，可是却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相府的生活是奢侈的，可是每一天对于她来说却是折磨。如今相府已在大火中化成了一堆废墟，自己也不会和那个地方发生任何关系了。
　　抬起手背胡乱的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便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当木门完全打开之后，景明若终于看见了禅房的全景，禅房并不大，甚至还没有相府的一个花厅大。禅房的中央是一张简陋的小木桌，桌上摆着一套普通的茶具。在房间的一角站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柜子，那应该就是了慧师姐口中的放被褥的柜子了吧。在靠墙的位置是一张床，因为铺着被褥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禅房虽然不大，一切却收拾的井井有条，看起来也显得更加的整洁。景明若走进了禅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享受着此时的平静。她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一阵细微的脚步身自身后传来，虽然发出来的声音对于常人来说可能压根就听不到，可是景明若是从小练武的女子，而且多年在江湖上的行走早已让她变得更加的警觉。她猛地转身，手里的剑也脱鞘而出，直指向背后的人。当眼睛适应了从敞开的门里射进来的阳光之后景明若才看清进来的人就是剃度时一直站在师太旁边的那个小尼姑，她还曾经出言可惜了那支镂空描金凤舞簪，现在看来她不过十多岁的模样，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小尼姑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景明若的剑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景明若反应过来，连忙收起了手中的剑。“了尘刚才唐突了，不知身后的是师姐在后面，刚刚的举止了尘是无心的。还望师姐不要见怪。”了空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如果刚才剑尖在离自己近一点，恐怕自己也成了剑下的一缕亡魂了吧。等了空回过神来，景明若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剑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抱出了一床被褥在石床上铺开了。小尼姑看着景明若并不熟练的动作，走了过去，从景明若的手中接过了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嘲笑，“我的大小姐，这么多年难道你是白活的？连铺个被子你都不会。”景明若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熟练的忙和着，感到了羞愧。“你知道吗我有多恨你吗？”了空的忽然开口让景明若感到了始料未及，“恨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恨我？”“我怎么能不恨你，全村一百多人全死在了你的剑下，我亲眼看着我的爹娘死在我的面前。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进村杀戮之前自报了名号，恐怕我今天也认不出你。当时的你不是现在的模样。你血洗了整个村子只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你的眼里，我们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么？”听完了了空的话，景明若震惊了，“你叫什么？”“李墨”“你就是李村躲在稻草堆里的那个孩子？”这一次轮到了空震惊了，“你知道我躲在稻草堆里？不可能，如果你知道，你怎么会放过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一天会找你报仇吗？”“我从小习武，听觉自然比常人要好，当我走过稻草堆的时候我就知道那里藏了一个人，呼吸不稳必定是个孩子。所以我才没有去一探究竟。”“你为什么要放过我？不要和我说因为我是小孩，如果说你是因为我是小孩你才放过我的话，那么村里的其他小孩呢？你为什么不放过他们？”说话间，已经可以听出了空的语气带着哭腔，“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过来的吗？如果没有师太，我恐怕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了，是你让我在瞬间就变成了孤儿。”“想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放过你吗？当初我也是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开始了身不由己的生活，奇珍异宝不知道见了多少，可是从来没有一天我是开心的，所以我不想你和我一样。你现在好好地活着，你会有更好的将来。”景明若的语气是淡淡的，却让了空止住了哭泣，抬起了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本应和她有深仇大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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