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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归
期末比源源不绝的考试更叫沈清安费心的是元旦板报,比单纯出板报更令人烦扰的是跟搭档关系不好。她一直尽量避免跟赵靖云正面接触,分工完毕就各干各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沈清安一直装模作样的捣鼓她的版面设计,纠结了半天,还是打算跟赵靖云打个商量。
“这次你帮我弄下版面吧?”她拿笔捅了捅他的手肘。
“以前你不是全部搞定,我只要写字?”
“唉,我刚被王老师特别关照过,才不要找她借尺子。”
“你要我去?”
“不是,我有线团,等下帮忙拉下。”
“现在?”
“当然不是!”沈清安发现自己的音调太高,连忙压了下来:“全班都在呢。我先去檫黑板,你下了自习来帮忙就行。”
下课铃响时,她刚在桶里洗了抹布,一双手冻得通红,伸出来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因为要拿粉笔,又戴不得手套,把手放口袋里拢着又怕弄脏了衣服,只好不停甩手。
“哎呀,帽子!”赵靖云刚过来,就看到她盯着自己的脖颈突然笑了起来,又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猛地把手插在他从校服领子里拉出来的帽子底下取暖。动作太快,他脖子本能地一缩,脑袋差点撞了墙。
沈清安看到自己险些闯祸,怕他恼了打回来,只好拎了桶就跑,步子大得水都撒了一地。到了洗手间还悲摧地发现停水了。她只得折回来继续打版。
“还敢回来?”赵靖云正站在凳子上拆线团,就势抹了把粉笔灰朝她的方向用力吹了一大口,沈清安马上条件反射地拿手掌挡脸,又赶紧打开了一道指缝观察对方是否有下一步动作。
赵靖云倒无意缠斗,招呼她也站到凳子上来,又把棉线的另一端递给了她。两人把细棉线拉开,在上面涂好粉笔灰,拉直了就往黑板上弹。很快便把边框和格子都打好了。
他下了凳子,退几步远远地观察版面。沈清安继续在黑板顶端写艺术字,画成雪花形态的“庆祝元旦”。她的脚踮起又放下,起伏跃动的样子,和轻灵纷扬的雪花倒是挺像的。这还不承认自己矮,他看着便有了点笑意。
写完了艺术字,沈清安忘了自己刚刚没打到水,把手伸进去洗手,反应过来后倒是一惊:“从哪里打的水?还是温的。”
“女厕所停水了不代表男厕所也停了。”
“停水还有性别歧视?”
“骗你的,云泉打的。”云泉是学校里一口宋代古井,泉水经年不竭,冬暖夏凉。深秋凛冬,雪夜霜晨,井口云雾蒸腾,是以得名。沈清安心道,难为他还特意下楼去了,挺聪明勤快的嘛。
“哎,多谢你帮忙,没你什么事了,先回去吧。”
“都7点多了,你不走?”
“我早习惯了,8点都不奇怪。你赶紧走吧。”
“明早数学习题课。”赵靖云幽幽地说了一声。
“完了!王老师一定会叫我上黑板做题。”
“你对着我的卷子,把你错了的题搞懂就行,一定是大题重现。”
结果当然是沈清安催促着马上走人。赵靖云最近住奶奶家,离校也就是几步路,没骑车。沈清安考虑到出板报走得晚,单车场那边的门锁得早,便把车放到了校门口,居然又出了状况。
“这锁开不了!”
“怎么会开不了,开错车了吧你?”
“没有!钥匙就是插不进去!”
赵靖云俯下身,朝锁孔里看了看便向沈清安扬了扬手:“先别急,应该是锁芯里被插了铁线一类的东西。把你的发卡给我。”他蹲下来拨弄了好一阵子,又拆了自己一支不锈钢的圆规,珵亮簇新的,沈清安看着都为他心疼。这才把铁丝给夹了出来,一拍车垫,抬头对沈清安说:“你再试试。”
“开了!谢谢,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还好跟你出来了。”沈清安很是振奋和感激,但当她一跨上车,又开始郁闷了:“车被放气了,修车摊早收了,大晚上的还是得扶回去。”
“我来。你把颜料放车篮里,画笔、抹布放水桶里一起挂手柄上。你家住哪?”
“这个…,算了,都这么晚了……”
“少废话,跟上。”
“你!帮了忙我也不会记得你的好的!”
“谁稀罕。到底住哪?”
“桂花巷!”
“沈清安,你说你是不是做人太糟糕了,这到底是得罪谁了?”
“我觉得是徐璐。”
“怎么可能,徐璐人不是挺好。”
“哼,你和徐璐感情好当然这样说。你不知道徐璐看我不顺眼已经好久了,以前还放话出去说要找四中的小流氓来打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得罪她了。”
“后来呢,真的被打了?”
“怎么可能,要真出事了我也不是好惹的。”
“那是,你那么凶。”
“不过我光明磊落,徐璐可是喜欢来阴的。”
“我怎么没发现,你冤枉人家吧?”
“就是这个学期刚开学的事,教师节出板报的时候,我的车也是放外面,比这次还惨,后轮被一刀砍了胎,不过好在当时还不是特别晚,我直接换了个轮子。在修车摊等的时候,就看到徐璐和曾静从边上的奶茶店里出来,还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呢。”
“不就是个巧合?”赵靖云想,曾静是分班前他们班一个身形高大匪气十足的大姐头,外号“男人婆”,确实是跟徐璐很要好的,一直说要罩着徐璐。
“你看到她们的表情就知道了,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得色,却还要装好人。”
“你心理作用吧。”
“问题是后来我收到了警告信,说那天的事不过是小教训。还听到了当心被四中的流氓伏击的传言。”
“你不怕吗?”这还确实是曾静的作风,据说她和四中的混混很是相熟,男生都怕她几分。好在她成绩差,分去了普通班,原4班的男生都松了口气。沈清安心理素质还真不错。
“多少还是有点,不过平时都是跟同学结伴回家,也不相信她真做得出这种事。”
“别把车放外面了,宁可提早准备,早点回家。”
“嗯。我要是你这种性格就好了,我都是临时抱佛脚的。”
为了早点到家,沈清安特意带赵靖云抄小路。没想到走到昏黑狭窄的甬道里,不知哪个角落就窜出来一只大狗,大声吠叫着直追着沈清安跑。沈清安尖叫着就慌不择路地乱跑一气,一脚踢上了突起的青石板,眼见着整个人就要摔了。
“你当心!”赵靖云情急之下把单车往墙面上迅速一靠,便伸手去拽她,人是一个踉跄拉住了,狗也被主人叫回了家,书包却甩了出去,书本散了一地,笔盒也被砸开了,文具摔得一片狼藉。
“你还可以再没用一点吗?”赵靖云叹了口气,蹲下来帮着收拾东西。
“怎么办,这钢笔是我外公给的,笔帽找不到了……”
“分头找找,那边有道沟还没看。”
“算了,那里又黑又脏的。对不起啊,是我没用,运气也差,带累你了。”
赵靖云看到她眼眶里蓄了泪水闪闪烁烁的,拽着单肩书包的带子就大大咧咧地往身上带,一副自暴自弃的颓丧样子。突然就觉得这女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要不是做事要求太高、做人太爱逞强,也不至于走这么晚然后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他想起她总是在把其他工作都做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叫他去写字,有时文字没有填满预留的空档,她还要考虑着再加点图像装饰。有时候文字书写得刚刚好,她还是会看看整体是否协调,再对其他部分进行微调。她走得总是晚,走晚了吃了苦也从来不说。
“钢笔很重要?”
“也不是,但是长辈给的东西,总是有些寓意寄托的。”
她貌似不在意地抹了抹额前刘海,抬起头,就看到赵靖云往沟里纵身一跃,背对着她,踩着苔藓蹲着身子埋着头,一手拨开蔓草,一手在地上迅速翻检。
“算了,找不到的,还是走吧。你别……”沈清安赶紧走到石板路边缘,弯下腰去扳他的肩。赵靖云纹丝不动,手上不停。沈清安也不依不饶,扳完肩膀揪领子,揪完领子扯书包。不知道是不是确实遍找不见,还是被她闹得实在不行了,赵靖云只能作罢。沈清安也不顾他两手污黑,一把抓住他的手就往上拉。
“沈清安,你真是一点都不温柔,揪得人痛死了,拉人也那么大力,果然不是女人!”
“你管!都叫你不要找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沈清安前一句还气吼吼的,后一句就缓和轻柔了下来。
一个晚上被沈清安道了两次谢,赵靖云反倒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只好转移话题:“回去晚了,你爸妈担不担心你?”
“会。不过今天不算太晚。”
接下来便是间歇式的沉默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皮。
“我到了,你回去小心。别再走那条路了,那里八九点住户歇下就没灯了。”
“好,记得洗澡,身上都是狗毛和草腥气,难闻死了。”
“你乱讲,那狗根本就没碰到我,而且我本来就是天天洗澡的!”
赵靖云觉得,他们果然还是要吵,这种相处模式自发自在,天经地义。
经过巷口时,赵靖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大路走了进去。墙面和地表都是青石板的小巷子,石板铺得错落起伏,到处都是不规则的凹陷凸起,石板光滑湿润,黝黑的,泛着青。远处住家尚未熄灭的昏黄灯火,照出地面上斑驳的流光和微微曳动的萋萋草影,让古巷显得更为幽深。赵靖云注意到,脚边的石板缝里有小面积的金属反光,那不是沈清安的笔帽么?就卡在路面上,难怪总也找不见。他很兴奋,迅速俯身拾起笔帽,用手拭净,揣在兜里。走了几步,又觉不妥,将笔帽掏出来小心放进了书包,这才哼着歌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这个给你。” 次日早自习,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步调一致地往对方递东西。等接过来,才发现一个是笔帽,一个是新圆规。
“不是叫你别再走那个巷子吗?”
“我又不是你,”赵靖云看着她戏谑地笑了下:“我不怕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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