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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流击水遏飞舟
01
白石一直是二班一个奇葩的存在。
国一那年刚进校,老师还不熟悉这群小毛孩,就靠毛遂自荐来确定班长,一帮小孩你瞪我我瞪你,出于不想当出头鸟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扭捏着不举手,只有白石把手一举,扬起眉毛撑开五官,气定神闲地说,“我来当吧。”
事实证明他并非过分自信,有些人生来有领导力,脑筋就是好使,能力就是出众,羡慕嫉妒恨也没用,到下一次选举的时候,这个班长位置差不多就坐稳了。
班里大多数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坚信他们的班长是个诚实温良彬彬有礼的好少年,把他的优点一字排开,就可以直接拿去竞选三好学生。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好伙伴谦也君的苦逼人生,据说忍足妈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不指望你小子拿年级第一,赶上白石桑你妈妈就满意了。”
每到发成绩单的时候谦也就会感叹真是交友不慎。
这情况,类似于凉奈妹子每次物理考不好,都向她爸抱怨物理难如登天,她爸有次正好来学校,随便找了班里某男娃,问了他这个问题,回家对凉奈说,“人家说物理一点也不难。”凉奈妹子炸毛了:“你特么的问谁不好问物理课代表?!”
幸福的人生总是相似的。苦逼的人生则各有各的苦逼。
凉奈那时还是个十分怯生的小丫头,在新环境里处事消极,毫无出头意识。在新生填写名单的时候,她却老实不客气地把“获奖情况”那一栏填得满满当当,使人瞠目结舌,于是被班主任钦定为英语课代表。
现在打死凉奈她也不承认,当年曾经为了向一整个班讨作业这样的小事而慌神,不过当时,怎么向一群人开口,怎么交流,她都自己脑补了很多遍。站在现在的关隘回望,总觉得如今和过去的沟壑是不可填补的,直到现在她还弄不明白,当年那个胆怯内向的丫头怎么才混成今天这个闷骚老油条。
事实证明她既非自闭症也不是沟通障碍,事实也同样证明中学生活能塑造人的性格,现在她已经足以把名单和学号倒背如流,在上课铃打响以前倒好磁带、擦好黑板、顺便预备两支白粉笔,从善如流地挑出已交的周练扔给周一早上补作业的迷糊,顺便敲一记脑袋通报一下deadline,她可以很肯定地说,虽然缺乏领导力,但她的付出,的确可以称作俯首甘为孺子牛。
课代表毕竟还是平头百姓,直到头一次期中考试,这个一声不响、大智若愚的姑娘,果断撂下了班级第一,于是立时走马上任学习委员。
那时候二班才对这个安静而缺乏存在感的妹子服气了。
后来凉奈想,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物理这个变态。
后来凉奈想,我多么怀念那个语数外三门舍我其谁的年代……也罢,好汉不提当年勇。然后叹息一声,无限苍凉。
02
凉奈真正认清白石的本质,还要数国二的军训。那可真是个让闷骚变明骚,让明骚掉光节操的好去处。
那些曾经的纯情男生也开始笑得一肚子坏水,和最骚包的那几个勾肩搭背发展基情,女寝更是百无禁忌,先不提晚上各种私密的围炉夜话,重口味的真心话大冒险一个个玩过来,被点中跳钢管舞的孩子抓着双层床的护栏,形式主义地扭了好几下,不幸中枪的凉奈拨了隔壁女寝某姑娘的电话,压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念叨,“喂,您好,这里是大娘水饺——”
“你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你是哪位?”被发现了。
凉奈十分敬业,继续字正腔圆耍把式,“我是大娘水饺——”
周围一圈人笑得打滚捶地。
穿着睡衣、窝在床角发短信的仓木柳叶突然放声大笑,声音急促尖利,像是气都喘不上来似的,吓了众人一大跳。
柳叶平日里是个端谨娴雅的姑娘,只静静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便是一幅旧日名门闺秀的人物肖像,就算笑,也是矜持地掩口微笑,因此这一下子弄得凉奈目瞪口呆,只将眼看着柳叶,思忖着出了什么咄咄怪事,竟教淑女柳叶用这样高音C的音调讲话。
等笑得快岔气,柳叶姑娘才一边捂着胸口顺气,一边用她的尖细嗓门嚷嚷,“班长这货没救了。刚才我跟白石发短信,他吐槽男寝浴室不给力,水量太小,我说实在不行,你们男生擦背可以互帮互助嘛,这货回五个字,‘不要,怕失身’。”
215女寝的姑娘们仰天长叹,一群半腐不腐的单身女人的重口味,到底是小巫见大巫。
“昨天twitter上还有人在发教官的耽美微小说,现在看来真是太天真了。”柳叶道。
美绪用手徒劳地向着地板抓东西,十分夸张地碎碎念,“姐姐的节操掉了啊魂淡……”
凉奈对天翻个白眼,“班长终于把他在我心中残存的那么一点儿形象破坏殆尽了。”
以至于有一天,白石看见谦也在啃黄瓜,怜悯地拍拍他道,哥们你寂寞了我懂的,差点酿成噎死受害者的惨剧,煞住围观群众好几枚,唯有当年215女寝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淡定。
为了生命安全,谦也从今以后只在学校里啃苹果和鸭梨。
女生缘一向很好的白石在二班内却没有任何绯色传闻。好事者曾经偷偷向大嘴巴美绪打听过为啥二班妹子对这枚高富帅不感冒,美绪笑得一脸委琐,眨巴着眼睛,“取向问题,你懂的。”
资深腐女美绪姑娘一张嘴,那就不止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了。
看来白石在本班的光辉形象已经渣都不剩了。
03
班上有个叫桐生的刺儿头,他一切行为只有一个借口,他是东京人。地域歧视或许还隐约存在于日本,不过做得像他这样明显又惹人厌的,倒是鲜见。
国文课依然是无可替代的事故高发地。
奇葩处处有,二班特别多,姑且不论那些抽风男娃和二缺女娃,就说这教国文的退休回聘老教师,其脾气之火爆无常,其思维之僵化腐朽,其逻辑之出神入化,当真是老人中的翘楚。
老古董不可怕,待在落满蛛丝的柜子上孤芳自赏,或许还能凭古旧赢得令名,可怕的是明明被时代远远丢下,还自以为站在风口浪尖的老古董,就像大浪淘洗出的熠熠生辉的沙砾,在现今年月实不多见,得供起来摆在神龛上任好事者围观。
假使凉奈说一句,国文好真不是我的错,估计会被口水淹死,但如果她说,不幸成为老头子最得意的门生真不是她的错,也许会被群众掬起的同情泪淹死。
凉奈的课桌被敲了一记。她自觉地站起来,脑袋里使劲调出刚才被她走神过去的那段讲解,同时唾骂了自己一句,你个不懂一心两用的白痴。
她下意识瞄了一眼白石,刚才摊在课本底下的某本化学辅导书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进了桌肚,貌似十分专注地盯着课本,手指在桌底下摇了摇,那意思就是,自求多福。
能不能别在我做数学练习册的时候笑得跟朵花似的让我回答问题,我是你亲孙女吗躺着还中枪?还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充满期待陶醉地看着我,你以为真有人在认真听你的连篇废话?凉奈内心连珠炮似的吐槽模式开启,但她只能笑眯眯地滥用自己的扯淡功力,胡编乱造着答案,维持着她三好学生的表面工夫。
“真不愧是我们班压轴的。”
老头一句表扬让她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同时偷偷拧了拧嘴巴,您的夸人水平真是不敢恭维。
——所以说凉奈妹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桐生俯在桌面上,把手机藏在桌肚里浏览网页,被脾气乖戾又头脑昏愦的田中老头逮到,立刻叫他站起来反省。桐生慢吞吞站起来,当即拉下了脸,眼睛望天。老头不是吃素的,一旦和学生杠上了,从来不顾教学进度,眼看连篇累牍的思想教育又要重现江湖,多数人默默俯首,开自己的小差,让老头诌去吧。
白石向来淡定,掏出他的化学辅导书,像所有学有余力的理科生一样沉浸在他的学术境界之中。
“你拽什么拽?关西老头。”
不过是极轻声的冷冷一哼,桐生那轻蔑的语气却如同一根灼热的银针刺进所有人的意识。那些心知肚明又讳莫如深的东西,就这么丑陋而不加掩饰地袒露人前。
“啪”的一声,白石的指尖神经质地一抖,钢笔堪堪擦过纸面,划出一道扭曲的弧线。
动静有些大,凉奈抬起胳膊,拿纸巾去拭桌面溅上的墨水渍。她有些不明所以,唯独看见几星凌厉的火光在他偏淡的眸色里闪烁。
等到下课,白石走到桐生跟前,叩叩课桌,“我有些话想跟桐生君单独交流一下,不如出来谈。”
桐生意外地抬眼一瞥,看见白石一脸“你不挪窝我就动手揪你出去”的神色,“呿”了一声,手插裤兜,跟着走了。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弄得周围人都解不过意来,须臾,只听得美绪大惊小怪地嚷了一句,“S对S,这是要出人命的呀!”
被她这么一嚷,顿时就冲出去了好几个好事者,可听见上课铃声响就默默折返了。
两个男生跷了整整一节课,回来的时候一个脸色无比黯淡,一个浑身笼罩着低气压,凉奈缺乏良心地想,能把白石气得冒烟,也算是桐生的本事。
有时候白石算是个有正义感的男人,她不太情愿地加了一句。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情,二班坊间流传着不少版本,白石明智地认为腐女铃木美绪捏造的那一些他还是不知道的好。他以为自己足够冷淡足够随和,可底线被踩的那一刹那,他仍然偏执热血得像只斗鸡。他无奈地撑住脑袋,心知自己强大的心防完全依赖洞若观火的认知和置身事外的冷静,即便在局中,他也永远秉持着名为理性的武器。或许他的生命立场在一点点溃散,或许那种东西原本只是他可笑的臆断。
白石背起球拍。他用冰冷的逻辑掩盖了胡乱流窜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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