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董犁
　　董犁这时坐在阅览室的另外一头。他今天起了个大早，为了找到一个没人又没书的座位。他其实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或许是想写论文，或许是更想遇见林修齐。但他又怕遇见她。至于来到三楼的理由，仅仅是：三楼的人通常比二楼的少。他很清楚他今天一定没那么好运地会恰好坐到林修齐的书位上。
　　董犁不想躲着林修齐，也不想刻意制造遇见她的机会。可是他们就是常常遇见，躲都躲不开。
　　姗姗来迟的却是林修齐。当她很随便地搭着红色的围巾进来时，董犁感到大脑被刺激了一下。他坐的位子离门口很远，可是林修齐火红的身影他还是看见了。她一路很快地走向跟他相反的方向。
　　董犁一直感觉，林修齐是个相貌平凡的女生，可她就是很特别。比如可以戴着小红帽和红色围巾在校园里骑车招摇而过。10月8号下午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拖着旅行箱去上课。会把自己在游乐场穿海绵宝宝衣服戴奥特曼面具的照片发到个人主页上。她不要进学生会，只参加公益社团和勤工助学部。她自己赚钱，却不攒钱。她可以一个人到处旅行。她好像总是在奔跑。
　　董犁是个英俊沉稳的男生，有能力，有气质，有品格。可他总是认为自己的生活就没那么精彩。他努力学习——是的，他有很好的成绩；他努力在学生会工作——是的，他升职得很快；他努力建立和所有老师同学的关系——是的，他交到很多朋友。可他羡慕她的人生。董犁也常常对人微笑，可是他的笑容是官方的，是有目的的，是寒暄客套的。林修齐的笑却是无心的，坦然的，放肆的。
　　这让他觉得她是飘渺的，怎么抓也抓不到。
　　董犁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写出了“小红帽，今天戴了红色围巾啊。”发给了她。这时他很有成就感，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大胆热烈外向的董犁。
　　隔着很多人的帽子和围巾看到林修齐站在那里一副横扫跟踪狂的样子回头巡视，董犁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又发了一条：“p.s.我是董犁。”

　　林修齐
　　林修齐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条短信：“我是董犁？！”旁边的男生抬头看了她一眼。谁会神经病地念叨自己的名字？
　　如果这时是在寝室里，林修齐看到这四个字一定是跳起来然后抱住于潇潇（如果于潇潇不在就是于潇潇的一只巨大的玩具熊）狂叫一阵。但是她只是兴奋地坐下来，很镇定的样子翻开书，同时思考要怎么回复。因为她知道，现在董犁正坐在同一个阅览室的某个角落，看着她。但是她的脸已经比红围巾，还要鲜艳。
　　林修齐隐约地感觉到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他去哪里查到的？不管怎样，他关注我。只是她不敢确定，已经大四的她，前途未卜的她，真的要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一段荒谬的感情里吗？——荒谬。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想到了之前的两段“恋爱”。不论如何，在你结束一段感情的时候，回头看看，总觉得它是荒谬的。
　　林修齐认为董犁是她始终幻想的一个理想对象。他是完美的，有着她没有的一切。他拥有一种想让人接近又令人敬畏的气场。他天生就是一个领袖。衣服整齐，有排得满满的时间表，会很有计划地一项项完成工作。将来会很适合做律师或公务员吧。如果再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就更有偶像剧的味道了。可惜，他没有，这决定了他将来很难真的成为一个领袖。
　　林修齐自己的生活则是乱七八糟的。从来不会把东西两次摆在同一个位置。看一些小众的书籍，写写很有文艺青年风格的评论，买点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上课时候会睡觉。有时一个通宵写完两篇论文。她永远不会把自己和“领导”这类词汇练习起来。她是个小人物，但她有自己的小世界，谁也别想打扰她。
　　她没有回复董犁。
　　中午的时候，董犁走出阅览室的门。她没有看他，但她知道他正在走出来。他在门口停住了。
　　她抬起头，董犁举起右手，冲她微笑。那个微笑，依旧很官方。她也冲她挥挥手。旁边的男生再次看向她。谁会神经病地念叨自己的名字又笑着冲远方的空气挥手？

　　董犁
　　林修齐没有回复他，这使他沮丧了一阵。他已经想好，如果她回复他“你在哪里看到我？”或者“你也在图书馆呐？”一类的，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打个招呼，然后问问：“昨天你摔倒以后没事吧？”
　　可是林修齐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她坐下去打开书，竟然完全没理会自己的短信！他那么有办法，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的电话号码，但有什么用呢？在他终于鼓起勇气拨动按键之后，换来的却是更长久的等待。
　　董犁咬着硬硬的牛肉粉，觉得自己很傻。他摇了摇头，再次忿忿地想：“我们遵义的牛肉粉怎么会被做到这么难吃！”而且这一摊，总是排着很多人。
　　尽管如此，他还是常常光顾这家摊位。只是觉得，捧着一碗牛肉粉的时候，自己真的是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因为那是遵义的牛肉粉。
　　在之后一个星期四中午，他在买牛肉粉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来源是排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
　　“直研之后真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啊，太堕落了！每天都是直接来吃午饭。”
　　“我有个法律系的同学，直研了还紧张呐。她昨天跟我说，今天司法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
　　“法律系的就是累啊，不过将来赚得多啊。值了。”
　　“就是，哪有像我们系似的，成天钻实验室，都不知道有什么鬼辐射！你看我最近又长了两颗痘……”
　　“……”
　　接下来的对话在董犁的耳边模糊地飘荡。他的思维停留在“今天司法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林修齐，有没有过？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她那么聪明，应该会过的吧——可是她看上去是糊里糊涂的小女孩，也许就不会——我们系每年司法考试通过率都很高的，没关系——万一她就是没过的那30%怎么办？
　　董犁脑子里乱乱的。他想立刻拿出手机发短信给她，又怕她像在图书馆的时候一样不回复。他掏出手机，又放回口袋。
　　这天半夜董犁去厕所的时候，看到六七个学长成群结队地从四楼走下来。他惊诧地问：“大半夜的你们出去啊？”
　　“庆祝司法考试通过啊！”
　　“这么晚去庆祝啊？”
　　“低调嘛，因为还有没过的人呐。”
　　“就你们几个？”
　　“还有女生，她们在门口了已经。”
　　董犁的寝室刚好在三楼最旁边一间，每个走过楼房转角处的人他都能看到。他从黑洞洞的寝室望出去，努力寻找一个红色的身影。
　　没有。
　　真的没有吗？她真的会没过？
　　董犁心里很紧张，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发现手心里都是汗。他悄悄地一阵自嘲：明年我自己司法考试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紧张吧。或许她已经睡了吧，考研的人要早起啊。
　　然而这一夜，董犁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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