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忘生

　　此去经年，容颜不复，情意尽改，你能从我脸上寻找到一丝的惆怅吗？

　　严宵披月西风瘦，扑面烟花，新乐融融，冷锁墙帏不相闻。
　　香笼玉琴闲愁更，咫尺天颜，暗损春华，只待何时尽相还。
　　琴边的小案上，一缕烟儿柔弱似丝带地徐徐升起，散发着淡淡的梅香。宫装女子低低吟唱，琴弦断断续续，一双丹凤眼淡淡地看着院墙下一丛丛绿色灌木。若只是听，大概能从词中感受到悲凉之意。
　　李夜径直进去，发现没有女婢，刚刚的采桑子的确出自这位宫妃之口。这是李夜看到的第二个皇帝的妃子，其艳丽的眉眼里隐隐透着尊贵威严，如果不是知道皇帝正协同皇后在大宴，这女子一定会被误认为皇后的。难道这是皇帝的弃妃，正在独自感伤？
　　李晚依旧唱词，没有看李夜一眼。饶是碧波宫偏僻，还是能听到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宫廷歌乐，此时的太和殿歌舞燕燕，新酒美人，热闹极致。只待何时尽相还，唱罢，李晚平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
　　“小丫头，不好好呆在大殿里吃酒，跑来这个么凄凉地方干什么？”李晚的声音丝毫没有波动。
　　“呵，当然是被娘娘的歌声吸引了过来。”李夜觉得这声音很是奇怪。
　　“果真是个小丫头，你且走近，尝尝我新酿的梅花酒。”李晚声音平平却不容人抗拒，抬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
　　今晚已经浅尝几杯小酒的李夜，这会儿闻那若隐若现的梅香，不禁走上前去，接过杯子便饮下。这酒闻起来没有香味，一喝下去嘴里便有了梅香，味略甜像茶。
　　“味道如何？”李晚见她一股脑儿全喝了，不禁失笑，问道。
　　“好香，好甜。”李夜认真回味，认真回答。
　　“甜？这倒是好味道。”李晚听到这字，有点诧异，点头道，随即又问：“你可知道自己闯入了谁的宫殿？”
　　“自是皇帝的妃子了，你的词一看就是首典型的宫怨。”李夜摇摇头，表示你小看我了。
　　“哈……哈哈哈……”李晚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随着嘴角的弯曲，更显得绝丽白皙，却没有丝毫笑意，“此去经年，容颜不复，情意尽改，你能从我脸上寻找到一丝的惆怅吗？”
　　李夜仔细看了几圈，默默地摇头，怎的与书上说的不同？
　　“惆怅，失落，凄苦，那都是有爱情的女子才有的，我的爱情早在许多年前就消失了，剩下的是恨，爱在时间的催化下变成了恨。”
　　“小丫头，你可相信爱情？”
　　“爱情？是书生和小姐的那种吗？”李夜立刻就想到书中的那几段良缘。
　　“爱情是为得到他的所有，而付出所有。”李晚说完，便沉默了。
　　在她的沉默中，李夜觉得自己很困，很困。迷迷糊糊中耳边有人呢喃着。
　　可惜的是我只付出了所有。
　　“宫主。”在李夜倒地的那一瞬间，李晚身边出现一个影子。
　　“处理了。”简单冷漠的命令。
　　话音刚落，院外便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有人踏入院子。
　　“丹昭仪。”他一身玄色华服，眉宇间是他惯有的嬉笑之色。“这个小美人可是孤的，不知她怎么就误闯了进来。”
　　“哦？原是太子你的。”冰冷地问道。
　　“是啊，孤这就带她去见父皇。”他扶起地上的李夜，不忘向李晚眨眨眼，“丹昭仪打扰了，这就走。”
　　拦腰抱起李夜，太子一路小跑出了碧波殿。怀里的女子嫩红的嘴唇微微抿了抿，丝毫没有刚刚脱离狼爪的余慑。太子眯起细长的眼睛，玩味地看着她的脸颊，不错，过不了多久就秀色可餐了。
　　熟睡的李夜，突然觉得本就摇晃的床竟像发了狂似地震荡，有点恼火。睁开眼睛刚想怒斥，入眼的却是一个记忆犹新的人。顿时脸上的恼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你这个禽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太子显然没有想到李夜居然还记得他，要知道和她总共只见过两回，而且是两年前的事了。太子低估了她过目不忘的能力，想到两年前那一幕心里有点欣喜，又有点兴奋。从她鄙夷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也在回忆着往事，这让他有种共鸣的妙想。
　　那天也是凑巧，李夜来到圣都还没多久遇到个庙会，又有了个李倾做姐姐，实在是兴事，于是偷偷从禅房里溜出来逛街。没想到出口的院子里见到了些风月之事。
　　一男一女站于落叶之下，匆匆一瞥，本不注意的李夜却站住了。这女子眼中带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而男子的手正搭在女子肩带上，胸前一片雪白，男子欲欺女子不从之貌。走得近些，意外发现那男子竟是上次在醉香楼遇到的太子殿下，而这女子便是芙蓉玉。太子看似正在佛门禁地轻薄备受李夜崇拜的芙蓉玉。这个意识使得李夜想也没想冲上去狠狠地大骂一顿，何奈太子丝毫不知悔改，依旧笑颜满面。
　　自此，一个未来君主，高高在上的太子，被李夜当做色狼坏胚之流，形象一度降到比城西耍无赖的乞丐还低，想到这人就有一种深深厌恶感。
　　太子上下打量李夜，一脸无所谓，那眼神很是嚣张，示意着：你正躺在禽兽怀里呢。
　　“啊……”惊呼一声，李夜急急跳下来，指着他，“你……你……”
　　“我？我怎么了？我只是不计前嫌，好心救了你一命而已，你要以身回报吗？”太子连珠的话语说得李夜一时愣住。
　　短暂的回忆，自己虽然睡着了，却清楚地记得那名女子把自己放倒，杀气显露之时，刚好太子驾到又把自己抱了出来，果真有那救命之说。
　　“那个女子，她为什么要杀我？”李夜疑惑地问道。即使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又不可能知道，为什么对一个没有任何恩怨的人下毒手？
　　“怎么？难道不是先谢救命之恩吗？”太子皱起好看的剑眉，不满地说。
　　“她怎么能随便杀人呢？还好我没死。”李夜又有点愤怒起来，想起灵离在她下山之前说的话：记住你此去凡间只有一命，死了就魂飞湮灭。
　　“你没死呢，所以要怎么报答我？”太子顽固地表示他的不满。
　　“她为什么不杀你？”李夜经他提醒想到这个重要问题。
　　“杀我没饭吃。”这次太子飞快地答了，转而又加一句“我要你报恩。”
　　李夜没有再问，蹲下身来，静静地思考，每当她需要整理思绪的时候就无暇做别的事儿。
　　在浅雪山的时候，李夜还不是李夜，她是雪舞，她过目不忘，把灵离的书房里所有的书看完，并且倒背如流，做过的事儿见过的人听过的故事，全部深刻在脑子里。
　　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空虚着，需要不断地获取新的内容。而简单的浅雪山渐渐满足不了她不断增强的欲望，继食物之后，她开始向往书中所写的江湖、国家。
　　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很快。
　　修远本是凡人，灵离外游时忍不住收其为徒，听说是有极富天赋的仙骨，教以修仙之术，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然而，修远虽是凡人，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乃当今圣朝永安王之子，他的背后是整个永安王府。此次因圣帝传召，不得不离去。那时候的雪舞正想招呼修远吃点最近新研制的新品，见此一幕忙追上去，“远师兄，你要去哪里啊？我刚做了个新的甜点，等你试吃呢。”灵离并未收她为徒，可这师兄二字雪舞是越叫越顺口。
　　修远一身淡青锦绣良袍，腰间配着白玉，儒雅之气与平时相差甚远。雪舞的好奇细胞马上被挖掘开来，“啊……远师兄居然有这么漂亮的衣服，怎么今天才穿啊？”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深受灵离和苏淼的熏陶，雪舞的找不到重点与之颇为相似。
　　修远对雪舞一向文雅，认真地回答起来，“这是未修仙前的旧衣，小雪觉得好看，待我回来送几件漂亮的罗裙给你，可好？”
　　“好啊，远师兄真好，” 雪舞面露喜色，努力地拉住修远的胳膊，“快来试吃我的新品。”
　　“小雪，我正要下山一趟，下次再吃吧。”修远方才想起自己正要赶时间。
　　“远师兄是去外面的世界？”雪舞疑惑地睁大眼睛。
　　“恩。”小小一问，引来修远的不舍。
　　事实上雪舞几乎每天都在找灵离带她下山，缠了多日，灵离便去访友。
　　“远师兄不用那么快回来。”雪舞满脸喜悦。
　　“啊？”
　　“我要和远师兄一起下山去玩。”
　　“这……”
　　于是在灵离的简单交代下，雪舞高高兴兴地和修远入住永安王府。

　　看见这样旁若无人的不理他的李夜，太子也不生气，随地而坐。算了算时辰，父皇该是等急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刚救了你一命，现在父皇的侍卫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该是回去禀报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干出什么来……”
　　李夜用力瞪一眼太子，站起身头也不回，不悦地说：“还不走！”
　　被打断的太子，优雅地站起，整理好服饰，绝代风华，一尘不染地跟在李夜后面。
　　身后是没有一个婢女的碧波宫，宫门前斜倚着一块牌匾，上书“擅闯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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