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李方圆最近有点忙。
　　就在Cathy终于开始出门的那一天，李方圆做了一桌子的菜安慰这个曾经的吃货。饭桌上Cathy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道：“小圆，后天陪我去参加颜溯的葬礼吧。”
　　“好。”李方圆答应得很干脆，第二天就去公司请了假。
　　她早在关悦的博客上看到了相关消息，他们这两天都在不眠不休地筹办这件事。颜溯这人因为太内向，圈内好友无非就那么几个，但凡是和他有深交的人都对他特别好。关悦仍然心情不佳，处于非常憔悴的状态——他和颜溯走得最近，受的打击也最大。李方圆为偶像心疼却也没有办法，只有放任自己淹没到粉丝们关心安慰的评论大潮中去。
　　如果她们都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那就去送他走完最后一程吧。
　　“后天是颜溯葬礼，在C城，你去吗？”走之前李方圆没忘了给蓝洄讲这件事，心想以他前阵子对颜溯这么上心的态度，说不定会有些反应。
　　最近蓝洄不爱理人的毛病简直是变本加厉，连李方圆和他说话也要把他烦得实在没办法了才能逼他开金口。不仅如此，他身上还开始有烟味。李方圆从自己与他来往多年的经验推断：这家伙不是忙得要疯了，就是心里有事。
　　蓝洄敲键盘的手顿了顿，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回答道：“不了。最近上面派给我一个任务，挺急的，走不开。”
　　由于他一直是这种若即若离的性子，李方圆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叹息道：“小蓝，好好照顾自己。”
　　蓝洄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他家里的事情，也不说自己过去的事。他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虽说也有谈得来、会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朋友，有像李方圆这样的红颜知己，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于是李方圆和Cathy一起乘坐当天傍晚的飞机走了，她一走，再也没人能和蓝洄说到五句话以上。蓝洄一个人在只开了一盏座灯的办公室里加班到十点，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开车回家。
　　零零星星的灯火从车窗外闪过，隐约还听得见周边未打烊店铺里传来的嘈杂声。蓝洄突然觉得这座他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城市是这么的陌生，他满心满眼划过的都是C城的自行车道、晨光里古朴素净的小街与他和伙伴们去过的一间间Live House。
　　——是的，这正是他许多年以来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他曾在C城出生，成长，在那里获得梦想，又失去亲爱的妹妹。后来他走了，带着被生折的羽翼，从此成为了一个平凡至极的人。
　　他再也没有回去过。父母在他毕业以后早已移民美国，留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在N城，早已失去了面对过去的勇气。他每年夏天都会到C城的郊区去，租下墓园边的一间房子，静静地守护妹妹一段时间。
　　他不愿回忆起过去，最近却频繁地梦见过去。蓝洄甚至从那天听了那首《吉他手》后就不敢触碰颜溯的音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加上最近工作确实很忙，李方圆说得对，他只有在这些时候才会不停地抽烟。
　　他们那时都不知道，未能去到C城参加颜溯的葬礼，后来会成为蓝洄一生的遗憾。
　　开锁，进门，于玄关处开灯，脱鞋。就算灯光能将整个家填满，家具能使家变得温馨，到底改变不了没有人的事实。蓝洄走进去，直接瘫在沙发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到房间里，打开了最下面那个上锁的抽屉。
　　那里面也没有什么，只有一本黑色的薄相册，孤零零地躺在空荡荡的抽屉中。他翻开相册，那些年岁已久的相片就这样再次显现在他面前。相片多是别人的，他至今还能叫出他那些好兄弟的名字。而不爱照相的他总是站在旁边，偶尔才会有一张别人偷拍的侧脸。
　　那个偷拍他男孩的面目早已模糊在蓝洄的记忆中，但蓝洄记得他是他们高中的学生，从乐队在学校演出时就开始追他们，知道后来一群人开始偶尔到Live House，男孩也总是跟着去。蓝洄手里的很多照片都是他给的，他还记得那个下着小雪的夜晚，男孩在他们从后台出来后，从人群里挤出来，往蓝洄手里塞了这个相册后就转身跑开了。
　　他还记得关悦的口哨声和戏谑的笑容：“行啊你，男女通吃啊。”
　　一切仿佛都还是昨天的事。
　　这厢蓝洄还在回忆过去，远在C城的Cathy和李方圆早已进入了梦乡。然而两个人都没睡好，李方圆被渴醒了，起来喝水时就听到了Cathy急促的呼吸声。
　　“Cathy，Cathy。”她似乎是在做噩梦，在昏暗床头灯的照耀下显得特别痛苦，眉头都皱成了一团，还有泪水从腮边划过。李方圆吓坏了，一声声地唤着她，总算把Cathy唤得惊醒过来。
　　Cathy好不容易醒过来，却在呆滞了几秒后开始嚎啕大哭。李方圆听得心疼，也不敢问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只有把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颜溯刚走的那两天，李方圆也不曾看到Cathy这样痛哭。许是被那噩梦刺激了，压抑许久的泪就这样发泄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她们起了个大早，直接来到了为颜溯举办葬礼的殡仪馆。一路上Cathy都没有说话，李方圆也不知应该说什么。
　　与其他地方相比，C城要暖和许多，这天是个美好的晴天。李方圆望着天空，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Cathy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爱了颜溯十年，如今却免不了要承受一个令人心碎的结局。葬礼开始了，李方圆扶着Cathy站在人群中间，听到关悦疲惫而悲伤的声音：“非常感谢各位能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陪阿溯走完这最后一程……事实上在听到他选择的这个结局后，我也非常震惊。由于某些原因，阿溯在多年来一直为忧郁症所困扰，但他一直是个乐观的人，因此，我们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曾经约定再次聚首于舞台上，如今这个梦想已化为泡影。阿溯，如果说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那么请你在天空自由地翱翔吧……你的世界里不要再有那个人，只用有你自己就够了……也请你，继续守护我们。”
　　关悦说到后面，声音已有了轻微的哽咽。颜溯的年迈的母亲一直站在他身边，虽然憔悴，但直到此时才开始哭泣。而Cathy和其他的一些女孩子已经哭得站不起来了。
　　李方圆也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捂着嘴就是停不下来。
　　“谢谢你们陪伴阿溯。谢谢。”颜溯的母亲只鞠了一躬，引得众人又是哭声一片。
　　之后关悦抱着一把木吉他弹唱了那首《溯洄》。他的声音很沙哑，不同于颜溯的清澈，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凄凉：

　　“我顺流而下
　　寻找你的身影
　　你却逆流而上
　　回到过去的时光
　　我俩相隔有如参商
　　韶华转瞬心已沧桑
　　……”

　　从墓园出来时，Cathy已经虚脱了。太阳仍然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没有忧愁得近乎无情。
　　每一个参加完葬礼出来的歌迷都红着眼睛。这次来的人约有几百个，算是个略有规模的小型葬礼。但李方圆知道关悦一开始是不想这样办的，他说：“那人从来就喜欢安静，我怎能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可最后迫于歌迷的要求，他们还是办了一个公开葬礼。一向自律的关悦今天有些失控，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接下来恐怕就是各种各样的媒体提问，虽不算铺天盖地，一定也会让他不得安宁。
　　“那个人没有来，他甚至连他死了也不知道……”Cathy喃喃道，经太阳一照，显得脸色更加苍白。李方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讲C.B，那个一度被怀疑究竟存不存在的人。
　　她打开手机，很想给蓝洄发短信，告诉他自己今天的心情，还有今天发生的事。她照顾了Cathy太久，这一趟下来身心俱惫。虽不如Cathy那样敲骨吸髓般痛，至少在短时间内，她都会情绪抑郁。而她觉得，蓝洄一定能懂她。
　　李方圆翻出蓝洄的电话，随之跳出的是他的头像。那是一张她征求蓝洄意见后拍的侧脸，照片上蓝洄眼神淡漠，表情平静，没有一丝情感流露，仿若一尊雪人。
　　李方圆愣了一下，想起走前他坐在电脑桌前拒人千里的样子，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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