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

　　赤羽以单脚支撑，站在雪兽的背上。它用淡金色的喙轻轻捋了捋雪兽颈边的绒毛，换来雪兽一声舒服的呜咽。厌墨盘腿坐好，瞪着它。
　　赤羽感到厌墨的眼光，歪了歪小巧可爱的脑袋。
　　银翘也坐了下来，她挑了巨石上的一个位置，两脚微微悬空。赤羽拍拍翅膀，飞起来落到银翘膝盖上，撒娇似的啄了啄她的指尖。
　　厌墨道：“你们俩最爱干的事情难道就是霸占我的地盘吗？”
　　赤羽神气的仰起头，收起双翼。凭空响起一个跳脱的男音：“为师特来教你怎样成为一名合格的鸟族。”
　　厌墨伸了个懒腰，道：“不用了，鸟满街都是，看你不如看别只。”
　　赤羽不满地竖起长尾：“本座可是火羽族之首，你焉敢这样说。”
　　厌墨哈了一声，斜睨他一眼，道：“除了撒娇，你还会干什么。”
　　赤羽恼火地飞到半空中：“啄死你。”
　　厌墨勾勾食指：“来啊，烤了你。”
　　银翘清咳一声：“两位魔将，你们这是？”
　　厌墨和赤羽对上眼，一人一鸟的中间仿佛有无数火星乱蹦。银翘动了动膝盖，赤羽立刻反射性的低下头让她抚摸脑袋。厌墨干脆地扭断了目光，这只傻鸟，又开始了。
　　赤羽咕哝了两声，在银翘的目光里变乖了许多。三人同坐在支离破碎的原野上，终年漆黑的天顶寂寞无声，穴日之口正陷入沉眠。赤羽用小爪挠挠羽毛，道：“算了，好鸟不和魔争。”他递出来一根细弱的绒羽：“喏。”
　　厌墨沉默着看他。赤羽尴尬道：“做什么，我是真的想教你，我可不想你倒霉了害我也要跟着。”
　　厌墨伸手接住了那丝绒羽，道：“馊主意。”他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将那丝绒羽送进了身体里。厌墨皱了皱眉，随着绒羽慢慢融化，他周身散发出奇异的光芒，下一个瞬间，身材高大面色阴冷的魔人已经消失了，地上换成了一只……
　　雪白的兽。
　　三人登时陷入一片沉默。两人是错愕，赤羽则笑得羽毛乱掉。他看见厌墨胖乎乎的脸上颜色变了几变，立刻飞上高空，盘旋着浪笑。厌墨磨牙，如果眼光能杀人，他早就把赤羽刺了个对穿。
　　银翘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附，道：“厌墨，厌墨。”
　　厌墨干脆趴在地上，可是最让他郁闷的是，本来呆在一边乖乖等待的雪兽居然也走过来，亲昵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尖。

　　厌墨一动不动，赤羽试探了两次，终于敢稍微飞低了一点：“我是为了教你。”
　　厌墨眼皮都没抬。赤羽叹了口气，从天上下来，落在他的背后，刨了刨地，道：“真的。”厌墨缓慢地转过头，阴森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划。赤羽后跳了一步：“喂……”
　　厌墨微微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尖。
　　赤羽嘟哝着退到银翘身边：“浪费一张胖脸。”
　　银翘拎起他，淡淡一笑，道：“乖，好好教他。”说完，她直接把赤羽向厌墨的方向一丢，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银翘施施然站起来，修长的手指一弹，弹落了衣袖上几粒若有似无的灰尘：“过几天我来验货。”
　　雪兽听到银翘的召唤，恋恋不舍的蹭了蹭厌墨的脸颊，踩着有些笨拙的脚步离开了，背后只留下赤羽的惨叫。

　　幽冥中的火羽族早已所剩无几，银翘走在浓雾中，只能偶尔见到几双暗处发亮的眼睛。穴日之口逐渐沉寂，在下一次蒸腾来临之前，这里的一切都不会改变。然而蒸腾之期一到，破碎的原野便要再撕裂一次，一些魔人将化为穴日之口中的尘埃，另一些则能活到下一次。冰狱是完整的，因为他不用受刑，但却要供奉。银翘在冰火交界处停住了脚步，雪兽在她身边不安的呜咽了一声。银翘反手摘下了长弓，雪兽低吼了一声，身上散开一层雪雾。
　　雾气急速地凝结，银翘手中已握着一只剔透晶莹的利箭。她抿紧唇，碧绿色的眼中只剩下目标的那一点。
　　轻盈箭啸过后，孤桐从浓雾中现身，箭风带动他鼠灰色的宽袖长袍。
　　“何事？”银翘冷淡道。
　　“菩提师问你何时献上贡品。”孤桐道。
　　“什么贡品？是火鸟的心脏，还是雪兽的眼睛？”银翘道：“一样都没有。”
　　孤桐皱眉，道：“你是认真的？”
　　“三百年了。”银翘冷笑一声：“你说我是认真的，还是随便的。”
　　孤桐沉默不语，确实，银翘脱离冰狱三殿已经三百年，她甚至不在蒸腾时进入檀魔殿，宁愿在聚火之野忍受痛苦。孤桐道：“你能走多远？”
　　“我不会再回去。”银翘道：“就算会有消亡的一天，我也要自由的消亡。”
　　“在聚火之野就能自由吗？”孤桐淡淡道，他看到那双碧绿色眼睛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至少。”银翘简短道，她对孤桐其实并没有多大敌意，他百年一次的提醒总是点到为止，她也不愿意做孤桐的敌人，能在檀魔殿成为主侍的魔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孤桐道：“我欣赏你。”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你知道供奉的规则，献上的贡品愈好，得到的庇护便愈长久。”
　　银翘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孤桐脸上的笑意同他的身影一样单薄，他缓缓道：“无那舫中的琴姬，把她的心带回来。”

　　赤羽醒来时厌墨还在休息。他受困于兽形，只好趴在巨石下打盹。赤羽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嘿。”他在雪兽的毛发中找到那对只有拇指大小的肉耳，摸了摸：“臭家伙。”
　　火绒草轻轻摇摆，掠过赤羽朱红色的衣摆，衣裳边缘纹着一圈淡金色的火焰，像火鸟的喙。他有一头暗蓝色的长发，左耳边坠着一黑一金两片羽毛。赤羽说完，意犹未尽的又摸了摸厌墨的耳朵。
　　厌墨在梦中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厌墨是只奇特的魔，赤羽早就这么觉得了，光看他睡觉就知道，幽冥里有什么人会睡得这么死。不过，睡梦之所以太浅，是因为魔人们总害怕在放松警惕的时候成为他人的猎物。厌墨是无所谓，他就算倒在路边也不会有人去轻易挑衅。
　　赤羽随手摘了一根绒草，叼在嘴里，仰躺在地上，瞪着头顶那个空洞的太阳。
　　“不休息？”厌墨忽然出声。
　　赤羽不知道厌墨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吓了一跳，又笑嘻嘻的答：“我紧张嘛。”
　　厌墨把下巴放到左爪上，道：“紧张什么。”
　　赤羽想了想，道：“这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去人界？”
　　厌墨没有立刻回答。赤羽感到他毛绒绒的爪子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厌墨低声笑道：“如果你不把我弄回来，就是最后一次。”
　　赤羽咧咧嘴，道：“那为师的教诲你都记牢了没有？”
　　厌墨露出雪亮的獠牙：“你说呢。”
　　赤羽翻了个身，趴在厌墨面前，用手撑着下巴，道：“看来还没有。”
　　厌墨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道：“太高深，学不会了。”
　　赤羽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撑开厌墨的眼皮，道：“胡说，不就是几个动作。”
　　厌墨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大得仿佛要掉出来了。他一爪拍开赤羽的手，道：“你放心吧。”
　　赤羽嘟哝了一句:“你真小气，羽毛应该捡三根，一人一根。”
　　厌墨失笑：“你以为是鸡毛吗。”
　　赤羽又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我族向往天空千年万年了，却只能对着这个奇怪的洞。”
　　厌墨沉默地看着蓝发金瞳的少年，少年的眼角微微上挑，始终带着一点顽皮的稚气。
　　“厌墨。”赤羽喃喃道。
　　“恩？”
　　“拜托你了。”赤羽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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