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初恋

　　这是一个晴天，仍有微风，可已经算不错的好天气了。小念眯着酸涩的双眼，头重脚轻地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今天她选择爬的是城外一座最高的山。五年不见，上山的路已由原来的土石路修成了石板路。她是喜欢土石路的，爬起来累些但兴致浓些。对于新旧事物的接收度，她总是被黎珩拉下。黎珩总嘲笑她是老古董。她可不承认，她只是喜欢自然的事物罢了。现在看来，她的生活态度不过是森女的典型代表而已。今天小念不在乎路，也不在乎风景，她只想早些到达山顶，一览众山小。
　　从昨夜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哭泣完全没有让她冷静下来，如果再持续下去，她怕自己会崩溃。再加上黎珩的分别情书，更扰得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情书让她想去找他，哪怕放纵的无理取闹一次，也要央求他回心转意。可这不是她的风格。去游乐场疯狂，看电影沉淀，用运动发泄，或找人倾诉，都不会有效果的。这些方式在遇到小的烦恼时有用，可对于大的烦恼，命运转角的事情完全起不到作用。她迫切的想找寻一种方式解脱出来，或把脑子空出来，或删除掉。高耸入云的山是她最后的希望，伟岸的山里总孕育着一股强大的能量，适合她的力量。高山里，敞开心灵的闸门，一个人，一颗心，袒露在纯洁的空气里，被吹拂，被澄清，是一件纯净而幸福的事情。无奈两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的她刚爬了一会就瘫坐地上，无力地靠在一棵树上喘起粗气。
　　明媚的春光里，小念眯着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小子竟然跟来了？”
　　“终于追上你了，你跑得还真快，还是那么能爬。”赵西哲憨憨一笑，露出他雪白的牙齿。
　　“你来干什么。”
　　“我们都很担心你。”
　　“哈哈……”小念仰天长笑。
　　“担心我！他还是你？”她吸了吸鼻子，看着赵西哲一脸认真的样子，又大笑起来，“这个什么也不缺的小子，竟然在这里猫哭耗子。”当然她不会这么说，她想到了一句更损的话，“你知道现在猪肉多少钱一斤？”
　　“啊？”
　　“不知道，对，你怎会知道。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觉得可笑？所以别莫名其妙的来同情我，你们这个样子才是莫名其妙。”
　　“黎珩真得很担心你。我也很担心你。”
　　“黎珩是谁？你又是谁？你们凭什么担心我，我们是什么关系！”两只充血的大熊猫眼怒气冲冲的瞪着赵西哲。赵西哲心一慌，忙躲过她厌恶的眼神。爱情这个魔鬼，彻底伤害了她，原来那个从容、善良的女孩，笑起来干净得像蓝天白云的女孩，竟变得如此尖锐刺耳。他为她心痛，为她难过。
　　“原来你是有备而来。是黎珩让你来得？作为他的朋友你难道不觉得可笑？”小念发现了赵西哲后背的登山包。指指包，又指指自己，悲怜的喊。
　　“你现在相信了吧，我们是真心的。”
　　真心！此时，小念气得想大骂。有时候她也想把心里的委屈用骂的方式喊出来，可谩骂的话过了咽喉到了嘴边总又嘎然而止，继续翻回到肚里兴风作浪。这次她又没有骂出来，直好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戴上这个吧。”赵西哲打开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太阳镜。
　　小念好奇地望着包里的东西——游泳镜，游泳衣，浴巾；湿巾，帽子，折叠拐杖，指南针，随身听，面包，矿泉水，火腿……
　　“你的爱好真独特，背这些东西爬山？”小念讽刺地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孩，里面能分辨男女的用品竟都是女生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可这奇怪的东西是为你准备的。黎珩说你今天不是来爬山就是去游泳。”赵西哲拎着游泳衣抖了两下，慢吐吐的说。小念不再说话，安静地听起来，眼睛也柔和了许多，闪着迷茫的光，少了恨，多了份凄凉。看见小念不再针锋相对，赵西哲接着说，“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不要再怨恨他了，有些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已。”
　　小念的心一下子软了。这些话从慎言的赵西哲口中说出，值得信。如果爱过，痛过，心碎过，厮守过，还是不能在一起的话，只求来生再续前缘了。或许他们只是彼此的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而她是他的叶，他是她的花，固然绚丽却注定无缘。一味的怨恨、愤怒只会破坏其中的美好。对于生命的苍白脆弱、寂寞无助，这完整的回忆和无法忘却的爱会一直温暖她的心灵。未来的生活里即便无爱，她也不会再刻意的追求了。
　　现在，这双眼睛变得安详起来，平静的好像一湖绿水。
　　“除了眼镜，你还需要什么？要不要吃点东西？”赵西哲和蔼的问，一直犯怵的心跟着小念的眼神变得自如起来。
　　“谢谢你！”看着眼前这个无辜的人，小念的口气也温和起来。从现在开始，她决定不再追究谁对谁错，她要拥抱这份深沉的爱坚强的活下去。接过赵西哲递过来的水，她喝了两口。随后戴上眼镜，又拿起拐杖，继续爬山。
　　寂寞的山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在他们的头顶，天很高，也很蓝，偶尔有鸟儿滑过去，留下矫健的身姿和悦耳的歌声。多亏有他们相伴，不然这无声的山路太压抑了。
　　“他昨晚又喝酒了？”赵西哲正瞅着一对灰尾巴喜鹊在刚冒出绿叶的枝头跳跃，突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
　　“喝了。他和你一样，很痛苦。”看着小念僵硬的背影舒展了，赵西哲实话实说了。
　　“以后你要劝他少喝酒。”赵西哲欣慰的笑起来，她原来还是善良的。小念迟疑了片刻，接着说，“这段时间他又该放纵了，如果你方便最好让他和你住在一起。”
　　“只要他愿意，我没问题。”
　　“其实他很可怜，外强中干而已。”
　　“哦……黎珩一直夸你是个善良的姑娘，没想到你现在还这么关心他。”赵西哲酸酸的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谢谢你这么想。你知道的，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与其让他过碌碌无为的生活不如让他死……”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可是这么做太急功近利了。”
　　“或许吧，但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成功的。”
　　“祝他成功！”
　　“其实他一直都很痛苦，他也想事业婚姻都如意，但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这几年你做律师，应该明白的。这个结果是他深思熟虑掂量过得，这个煎熬的过程我一直看在眼里。其实你很善解人意，并没有纠缠他。你这么好的女孩，一定会获得幸福的。”
　　小念笑了，她竟被黎珩放在天平掂量过了。她和金钱，在天平上不断的摇摆，最后她低了下来，败下阵来。
　　“你怎么了？没事吧？”赵西哲紧张地赶上小念，瞅着她。
　　“我很好！”小念冲赵西哲扬了扬嘴角。黑色的眼镜挡住了她的眼，看不到心灵的窗户的变化。
　　又是无声的爬山。一级接一级，一米接一米，汗水打湿了头发，浸润了衣服。小念像个朝圣的僧人，一步也不停息，眼下只有路，虽然路上已是春和景明。结束了，就该重新开始，继续做自己。小时候，在山里被散养，她做过自己。长大后，为了成绩，她成了时代和父亲的俘虏，丢失了自己。恋爱后，满脑子都是他，忘记了自己。从现在开始，她要把失去的自己找回来。可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她突然想不起来。正想的入神，身后登山者的加油声打断了她。现实啊现实，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做自己？勇气徒增了她的烦恼。看不见目标的她下山后该去哪里？去南方的小城，孤独的一个人，她不要，她害怕了那种举目无亲的日子。住在脚下熟悉的城市，遇见他是迟早的事，她不能保证不死灰复燃，她不要，她受的伤已经够多了。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大龄的她在父母眼前出入，对大家都是折磨，她不愿。如果她是块石头就好了，可以上山入地，自由自在的存在着。
　　“明天你一定要戴上游泳的装备，也要带上爬山的装备，去找小念。当然了，游泳衣要女式的。”昨夜黎珩晃着酒瓶吆喝着。还有，“哥们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她，她真得是个好姑娘，是个纯洁的好姑娘……比你的女朋友强多了，要不，这样吧，让她做你的女朋友，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就交给你吧……”黎珩醉醺醺的红着眼，头发乱成了一堆草，一会站起来，一会窝在沙发里，睡不着醒不了，失魂落魄的像个魔鬼。“对了，小念最喜欢的一首歌是《燕子花》，燕子花，你没听过吧，我也没听过，一个插曲，你一定要下载下来，明天放给她听。你一定保护好她，别让她钻了牛角尖，想不开……呵呵，你在笑哥们吧，哥们今晚喝多了，有点唠叨……”
　　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念，想着黎珩，赵西哲的心怪怪得不是味道。原来有人是这么相爱的，没有彼此就活不下去。他没有这样爱过，他的爱情不过是俗世的爱情——门当户对。如果有条件，他也想经历这么一段纯美的爱情。可是，三十岁的他早被物质洗了脑，早就不想了。即便是现在小念单身了，对她又有好感，他也不会冒然行动。他只能心疼她，尽可能的帮助她，快要结婚的他没有太多精力为她疗伤，帮她承担。他把水递给小念，看着她扬起脖子把半瓶灌了下去，又递给她一块巧克力。
　　路边的小溪融化了，中间一小股发出稀稀落落清脆的流水声。小念走过去，捧起清澈的水洗了洗眼睛。西哲也想洗洗，手刚碰到水就缩了回来，太凉了。他佩服地问她：“不冷吗？你以前很怕冷的。”
　　“当然冷了，不过能忍受。”小念笑笑，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怕冷。
　　终于到了山顶。山顶竟是一片平地，与山石林立的山谷完全两个风格，褐色的泥土里钻出了一层绿茸茸的小草。
　　“漂亮吧，现在还不算什么，到了六月，这里更漂亮。”
　　“这是什么草？”
　　“不是草，是花，是小蓝花。”小念俯下身子用手轻轻抚摸着地上的绿衣。
　　“是小蓝花，还是燕子花？”赵西哲怀疑自己搞错了,MP4里他下载的是《燕子花》。
　　“小蓝花是小蓝花，燕子花是燕子花。”
　　听她这么一说，他他赶紧从包里拿出MP4，翻到《燕子花》，递给她，并示意她塞到耳朵里。
　　《燕子花》一下子开进小念的耳朵，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流下来。赵西哲没想到一首歌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晶莹的泪水在她脸上倘佯。过去几年他只看到黎珩难过了，却没有想过另外一颗心在啼血。这样的她一个人在南方是怎么生活的？黎珩可以借酒浇愁，可以疯狂抽烟，可以到酒吧放纵。她呢，用什么方式等待着呢。不过从她洁白的牙齿，洁白的双手来看，她没有抽烟。她的眼袋很大，却没有黑眼圈，应该没到酒吧酗酒。她如何熬过五年的青春呢？
　　山顶的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剪短了，齐肩而已。不过她的脸型倒很适合短发，尤其是这种微微烫过的短发。如果当时他主动一点，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或许她能保持住以往的快乐模样。也许并不尽然，他的父亲绝对不会容纳她，她照样会受到伤害。唉，这些假设都没用，关键是她不喜欢他。即便是现在追求她，她更不会接受，毕竟他是黎珩的朋友。他对她的爱，早在很久以前，没来得及开放，便随风而逝了。
　　小念注意到了他脉脉多情的眼神，下意识的望向远方。心跟着《燕子花》的旋律，飞回到美丽的十年前，那山、那树、那水、那绿色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