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宣

　　“以姗，姐姐最近忙什么？总是见不着她。”我觉着这样闷闷地赏莲也不是怎么有趣，所以向丫鬟打听一下最近总见不到的姐姐的事情。身后的以姗忙回道：“郡主，奴婢不知。”我即刻停下，转身向她看去，她半低着头，姿势表现出恭敬之意。她见我转身，忙笑着说道：“郡主，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最多就是了解您的事儿，哪里还知道大小姐的事儿？”唉。是我高估了丫鬟的本事，我若有所思得点点头，复又开口问：“你以前不是跟着姐姐的吗？你就不了解她吗？”
　　以姗摇摇头，道：“郡主，奴婢伺候在大小姐跟前已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真是麻烦！我最烦这种主仆关系的事了，也不知是真无聊了还是什么，我又继续问道：“那你跟了我多长时间了？”以姗想也没想就回道：“奴婢自郡主十岁时开始伺候郡主，尔来六年。”六年了，好漫长的感觉，可我跟以姗的关系说亲也不亲，说远也不远，也许我了解她都不如我了解她多呢。既然如此，不如考考她？
　　“以姗啊，你跟了我六年之久，定是十分了解我的，说说罢，我看看你有多了解我。”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闻言点了点头，遂脱口而出：“郡主最喜欢的颜色是莲青色，不喜欢的是石榴红，最喜欢的花是鳞托菊，不喜欢的是盛唐牡丹，最喜欢的糕点是如意糕，不喜欢的是枣糕，最喜欢做的事情呢……是画画和骑马射箭，不喜欢的是……”
　　“停。可以啦。”再说下去，不知要说上几个时辰呢，我赶紧打断她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你刻意去背的吗？”
　　“是，也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说道，“做奴才的要伺候主子自然是要记得主子的喜好，所以说‘是’。可是奴婢伺候郡主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也就记得了，所以说‘不是’。”我点了点头，继而看向池中的莲花，也许时间长了，这些丫鬟都不记得自己的喜好与憎恶了，她们只记得自己所伺候的人的喜恶、兴趣、脾性，这种行为已然成为一种习惯，是她们赖以生存的基本，可怜可悲。我正在出神时，忽然听见一道行云流水的琴音响起，清丽优美，我笑了笑，是姐姐。我疾步向声源处行去，途中听到琴音中夹杂了一道悠扬的笛声，笛琴合奏，一曲《平沙落雁》，实是天籁。二者的默契隐含其中，想必是姐姐的知音吧。琴音的珠落玉盘知音和上笛声的悠扬婉转，这曲子倒是别有风味了，倒像真真切切见着大雁在空中飞过，可是，吹笛人竟是……
　　我诧异地看着那个吹笛人，竟是——白洛。这两人深陷曲中，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来，姐姐玉手抚琴，白洛就站在其身旁，直立吹笛，他今天穿了月白蓝的袍子，玉冠束发，而姐姐今日竟穿了水蓝色的玉兰花裙，看上去，两人像及了一对璧人，完美的契合，毫无差错的合奏，日光照耀下，两人似乎与俗世无干，佳人成双，奏成鸳鸯弦。
　　“姮萱，你什么时候来的？都不吭声，我都没发觉。”姐姐温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郡主。”白洛微笑着向我点点头示意。我勉强勾起一抹笑，也向他点点头。
　　“我闻声而来，刚来不久，最近总是不见姐姐，难免有些想念。姐姐最近在忙什么呢？”我径直向姐姐走去，边走边问。
　　“傻丫头，哪里是我忙？分明是你忙于驯马，我没见着你才是吧。”姐姐笑着说道。
　　“如此。倒是我的错了，忙于他事都不知去关心姐姐，连姐姐新结交了个知音都不知晓呢。”我说此话时，故意瞥了白洛一眼，他的微笑将所有情感隐藏，丝毫不见慌乱。
　　姐姐的眼里一丝诧异闪过，遂开口道：“我没有结交什么知音，只是白……白尚书常到府上来拜访爹，次数多了，也就知晓了白尚书通晓音律，便试着合奏一曲……”“不想竟是这般默契。”姐姐话未说完，白洛就插进一句，打断了姐姐的话，我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友好又拒人千里的微笑，干净的眼中没有其他情感体现。我的眼神顿时冷了，只是依旧面带笑容，冷笑了一声：“呵。”
　　“姐姐，我近日读了稼轩的词，有几处有些争议，你现下可与我讲解否？”我复又用尊敬的语气去和姐姐说话。姐姐无奈地看了白洛一眼，复又对我点点头，我拉起姐姐就走，边走边说：“白尚书既已到府中多次，想必是清楚如何出府的，慢走，不送。静瑗，把琴收放好。”我刚刚说完，姐姐便直接停下，对丫鬟说：“静瑗，送送白尚书。”说完才与我一同离开，途中我没有看姐姐一眼，我知道她必定是责备地盯着我。
　　虽然不知这个白洛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我强烈的预感到他不怀好意，他必是有意接近姐姐的，姐姐心善，又温婉大方，对每一个拜访爹的宾客都是礼仪相待，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而这一点恰容易被那些想要往上爬的人利用到。我厌恶和那些人打交道，也厌恶爹和他们有染，结党营私是帝王最恨的，是致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一步错，便是满盘皆输。这是爹常感叹的，所以他对于那些献媚的官员常是客套冷淡，却不知这个白洛究竟有何不同，爹和他相交甚深，堪比知己。现今，爹是愈来愈受皇上重视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谨慎行事，我虽是劝不住爹，也不愿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也必当尽力阻止才是。

　　“驾——”空旷的草原回响着我驾马飞奔的声音，我的手紧紧攥着缰绳，不禁出了冷汗，夏日的风都是带着热度的，扑面而来时反而令人心燥，我不合节奏地又抽了马一鞭，烈儿终于发火了，前蹄一跃，上半身迅速腾空，我因为手上的汗没抓紧缰绳。“砰——”的一声摔下了马，屁股和背与大地来了一个猛烈的拥抱，不是一般的痛。“呲——”我明显听到一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我双手撑地，欲站起来，岂料烈儿一直在那里咆燥地乱动，我正准备站起来时，它正好扬起前蹄，于是它放下时正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踢，我又被踢到大地上，“嘶——”但是这次不同，这次明显有什么东西刺破我的背部皮肤，我感到背上有液体流出，我伸手去摸，竟是血！红艳得刺眼。当我还在震惊时，欧阳胤早已跑了过来，他蹲下来欲扶我起身，看到我手上的血时，他紧张的拉过我的手，仔细查看着，问道：“怎么回事？手哪里受伤了？”
　　我感觉到他的力度之大，他居然……在紧张。我赶紧收回我的手，此刻我的胃里正是一阵翻江倒海，我自小就闻不得血腥味，一闻就会吐。还好这血腥味不是很浓，但也足以让我难受。“不是手。”我缓了一下才说。他担心地看着我，然后察看我的背部，遂发现那个伤口，说道：“是利器所伤。”然后他拨开草来看地上究竟有什么，我也跟着转身去看，是一把半埋在土里半露出来的匕首，露出来的恰好是尖锐的那部分。“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他疑惑地说道。“挖出来看看。”我此时心里十分好奇，也顾不得疼痛就伸手去挖。他却突然拉住我的手，说：“算了，还是先带你回去上药止血才是。”不容我反抗，他便横抱起我，安放到马上，然后坐上来，双臂环着我拉起缰绳，驾马离开。
　　“明日就赛马了，如果不抓紧练习你就输了。都最后一天了还被它甩下马……”我越说越丧气，自信心早就没了。“你也看到了。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匕首伤了烈儿的蹄子。”他却异常温柔地说道。但是我却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胸口抵着我的背，真是一种笨拙的止血方法。“明日我不会放弃的。”我倔强地说道。“就算你硬挺，烈儿呢？烈儿的蹄子受伤了，它能跑吗？”我听出他隐含的责备，只好低着头不再说话，烈儿它会明白我这种不服输的性子吗？呵，我是摔傻了吧，马怎么会明白人的心思呢。
　　他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着：“我输了，不过是赔一点银子。若是你坚持要带伤去赛马，烈儿这匹好马就废了，你只会伤得更重。相比下来，你难道觉得后者损失小吗？”我心下明白他是为我好，竟有点不好意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那个匕首……”“等回到营中，我会命人把它处理了，你不要多想，应该是谁不小心弄掉的。”
　　我还未说完，他就打断我的话。
　　“那匕首的位置分明是可以摆的，怎么会是不小心掉的？”我满腹疑惑，必要问清楚才行。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会查清楚的。你好好养伤，不要掺和一些复杂的事情。”我本欲再问下去，可看到军营近在眼前，只好闭上嘴，虽然那把匕首上全是鲜红的血看不清新旧，但是那样直立土中，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而且刚才阳光打下来时，有刺眼的反光，应该不只是血的颜色，上面一定嵌有宝石之类的，应该是一把名贵的匕首，我越想越蹊跷。突然欧阳胤把我抱下马，我才意识到已经回到营中了，他把我抱进屋内，命士兵去叫军中的大夫，然后把我放到榻上，其间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如待珍宝。我不禁有些感动，他如此紧张我，至少还是有点在乎我的。
　　大夫进来了，他赶紧从榻前让开，让大夫给我上药。“郡主，这个伤口虽小，但是较深，还好没有刺伤到脊椎处，我现在给您上药，可能有点疼。”大夫缓缓地说完，拿出药瓶，开始上药。药刚洒在伤口上时，很凉，但是立刻感觉到辣，伴随着疼痛袭来。我不想哼出声，只能死咬着嘴唇，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我先是一怔，才意识到他是在为我拭汗，才顿然松了一口气。“郡主，这几日，您还是不要做什么大动作的事好。”大夫边上药边叮嘱着说。我却没怎么听进去，因为我发现欧阳胤的脸竟有些红，他的眼睛对上我盯着他看的目光，“咳……”他轻咳了一声，然后转身出去了。半晌，我才意识到我的背是大部分都露出来的，为了方便上药，再加上衣裳本就被划烂了。哎！真是的，刚才怎么那么迟钝啊！颜面何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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