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梦令

　　五个月后
　　清晨，京城国寺天龙寺，枯黄的树叶凌乱的铺落在青石路面上，僧人们手持着扫把正在打扫因为昨夜乍然而起的大风吹下的一地枯败落叶，一切几乎都在无声中进行着，有条不紊，除了偶尔几声低语和扫把清扫落叶时发出的沙沙声。主持净空大师正在自己的禅房中打坐诵经。一个小和尚一路跑来在禅房外停下轻声唤道：“主持。”
　　净空听见停止诵经，睁眼：“进来。”
　　小和尚推门而入，净空问：“何事？”
　　小和尚双手合十朝净空道：“主持，萧夫人和二小姐来进香了，现在已将近山门了。”
　　净空手捻佛珠，不语，小和尚等了会，以为主持不会回应他时，净空睁开眼道：“秋来时，冬将至。风起时，不自知。”
　　小和尚听完，想了会，未能明白，挠了挠头问：“主持，您说什么？”
　　“我知道了，你去吧。先让镜月去迎一下将军夫人和小姐吧。”净空仍是坐着，神态淡然，冲小和尚挥挥衣袖。
　　“是。”小和尚转身出去了。

　　天龙寺是西明的国寺，西明开国皇帝公孙昭曾经落难天龙寺，幸得当时的主持也就是神光大师相助，才得以脱生，公孙昭曾对主持许诺，他日君临天下，天龙寺即为西明国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本是佛门弟子应尽之事，神光主持并未在意，后来公孙昭果然登上帝位，实现当年允诺，并亲自为天龙寺题匾，当今的皇帝建明帝公孙建便是公孙昭的儿子。

　　天龙寺位于京城郊外的伏龙山上，伏龙山风景深幽秀丽，每到深秋，山中的枫叶红遍整个伏龙山，引得人们扶老携幼的来到山中赏景会友。此时正是深秋，山中落叶纷纷，正是红叶漫山的时候，通往天龙寺的山道上，红枫满地，轿夫们抬着两顶华美的轿子踩着红枫由远及近而来，行至山脚停了下来，轿子落地四角装饰的小紫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直随行在轿边的一个头戴淡紫色珠花，身穿紫色衫裙的美貌丫鬟，走到轿子前，在轿帘外禀告道：“夫人，已经到天龙寺的山脚下了。”丫鬟名唤紫鸢，是伺候将军夫人刘氏的大丫鬟，颇得将军夫人的喜爱。
　　“紫鸢，扶我出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是。”紫鸢连忙掀开深紫色绣花轿帘，从里面扶出一位端庄的妇人。妇人身穿暗红绸缎的宽袖华服，外罩一袭紫纱外衣，头戴青鸾衔珠步摇，腕上戴着一对翡翠玉镯，正是时下京城贵族夫人最流行的装扮。这便是将军夫人刘氏。
　　刘氏后面的轿中紧跟着下来一位秀丽灵动，身量匀称的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穿着鹅黄色的宽袖华服，外罩白色纱衣，乌黑的秀发用一只镶玉的蝴蝶金簪绾着，身上自然地透着一股子英气，一双杏眼极具灵气，便是萧二小姐萧思若。

　　萧思若和母亲下了轿子，紫鸢扶着萧夫人，萧思若走在萧夫人身后，一行人步行走在天龙寺的一百零八级台阶上，众人依稀能够听见山顶上传来阵阵浑厚的钟声，悠远而绵长。

　　“娘，何不雇个轿夫抬咱们上去。”萧思若见母亲走的有些吃力，便提议道。

　　萧夫人看了看女儿，冲寺庙的方向双手合十，极为虔诚的说：“给佛祖上香，一定要走上去才够心诚，这样佛祖才会保佑你爹爹和兄姐们平平安安，保佑我们萧家平安喜乐。”

　　萧思若听了，远眺了几眼隐于深山中的古刹道：“女儿以为，母亲只要心诚，不必拘泥于形式，母亲身体不好，就算坐轿子上去，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也必不会怪罪于母亲。”

　　萧夫人听了女儿一番话，知是女儿孝顺，不想她吃苦，心下安慰道：“我还是走上去吧，这点路，娘还能走的动。”

　　萧思若没再说什么，与紫鸢一左一右扶着母亲慢慢朝天龙寺走去。

　　到了山顶入了寺门，已有一位僧人打扮的青年立于寺门外。那人面目生的极为英俊，脸型硬朗立体，眼窝比一般人深些，鼻梁高挺，肤色偏黄，个子很高，一身白色宽长袍，披着白底淡黄纹理的袈裟，双手合十，腕上一串绿檀木的佛珠，只那么站着，便让人觉得他是脚踩莲花，背后似有佛光照耀。
　　那僧人视线扫向萧思若，一时间怔住但他很快表情恢复如常，上前手持念珠合十行礼向萧夫人道：“萧夫人，贫僧法号镜月，这位是？”他问的是萧思若。
　　“镜月师傅，”萧夫人双手合十回礼：“这是小女思若。”
　　“原来是二小姐，萧夫人，二小姐，师父已在大殿等候两位，请随贫僧来。”镜月知道萧家兄妹是双生，没想到两人很是相像。

　　“那就有劳镜月师傅引路了。”萧夫人回礼。

　　萧思若听闻天龙寺有位年轻的僧人，容貌出众，佛理精深，只是此人一直清修，所以京城中见过他的人没有几个。没想到却会在今日见到。

　　镜月引领萧夫人母女进入庙门一路来到佛殿，萧夫人迈入正殿，一旁的小和尚便已准备佛香呈给萧夫人，萧夫人接过佛香在旁边燃着的青铜莲花灯中引燃，虔诚的许愿然后三叩，将佛香插入香案上的青铜炉鼎内。萧思若也随母亲上了香。进完了香，添了香油钱，萧夫人转身对净空大师说：“大师，弟子想在寺中逗留几日，听大师说禅。”
　　净空道：“夫人有此心意，便在寺中的客房小住几日吧。”
　　“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净空又对一旁的镜月吩咐：“镜月，你带夫人和小姐去客房休息吧。”
　　“是。”

　　晚上，萧夫人手持一串黑檀念珠正在偏殿诵读佛经，萧思若走进来，跪在母亲身边，看着宝像庄严的佛香合手许愿。待萧夫人停下来发现女儿也跪在自己身边时，宠溺的笑道：“平时淘气的一刻都静不下来，这会子倒是在这里念佛经了。”
　　“娘，”萧思若扶起母亲，撒娇的说：“女儿哪有。”
　　萧夫人看了她一眼起身回到客房，在椅子中坐了方问：“说吧，找娘有什么事？”
　　“大姐前阵子从宫中托人捎信回来，说是宫中苦闷，她又极为想家，幸得皇上体谅想让我进宫去陪伴她几日。我记得上次进宫玩，还是九岁时跟姐姐一起呢。娘说可好？”萧思若坐在萧夫人左手边的椅子上，拽着萧夫人的手问。
　　萧夫人听后叹气道：“不是为娘心狠，不让你入宫去陪你大姐一些时日，只是皇上贪恋美色，娘已经有一个女儿入了宫，娘实在不希望你也被纳入宫中啊。”
　　萧思若觉得萧夫人真的多虑了：“我听说皇上虽好美色，但是却非常宠幸扶柳和大姐，女儿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皇上不会看上女儿的。大姐在宫中想家了，连个家人的面都见不到，难得皇上允了她，可以让我进宫陪她几日，我也很想念大姐，母亲就让我去吧。”
　　“这个——”萧夫人想了想，她这个小女儿长得亦算清秀，颇有灵气，许是以前经常随军，精神十足像个小子，却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正因如此她才不准女儿再随父兄出征，她叹了口气：“你大姐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只是那性子太刁蛮了，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是心计与争斗，我不放心呀。唉，回去后你就进宫去陪陪她吧，但是切记莫出风头。对了，也要多劝你大姐收收性子，她生的美丽又有你父兄的权势，皇上才会如此宠她，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呢，尤其是如今因你哥哥的事，皇上对咱们萧家也是生了介隙的，更不能让人拿了她的错处去，否则我真怕她连自保都不能。”
　　“我记住了，娘。”萧思若搂着刘氏的胳膊撒娇道。
　　萧思若的大姐萧雪若四年前进宫，赐封雪贵妃，但是世人皆知当今皇上宠幸国师扶柳，不太亲近众妃。萧雪若因为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哥哥是云麾将军，手掌西明半数兵权，最主要的是萧雪若才貌双全，建明帝才对她宠爱有加，因着她自身容貌艳丽以及娘家的关系，萧雪若在宫中的吃穿用度仅次于皇后，建明帝也经常会去她那里，在众妃之中算是命好的了。

　　萧思若在娘亲怀里撒娇，片刻起身赌气道：“女儿若是进宫，必要去会会那个国师扶柳，看看他到底长成个什么妖精的样子，能把皇上迷得晕头转向。”
　　“不可，思若，你要进宫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你姐姐宫中陪你姐姐，不要去招惹那个国师，他不是你能够对付的人！你爹爹这些年想要除去那个国师和赵孔青那个佞臣都不能实现，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能做什么？！若你想去惹事，那就乖乖呆在家里别去了。”萧夫人呵斥道。那扶柳岂是她能惹得起的。听说皇上的德妃，也就是当朝丞相赵孔青的女儿，仗着自己有个做宰相的爹，便去找扶柳挑衅，结果被皇上打了八十大板，还没打完，人就没气了，赵孔青气得敢怒不敢言，赵孔青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连赵孔青的女儿也如此不留情面出乎众人的预料，可是事后皇上赏赐颇丰，又有安抚之意。
　　萧思若见娘亲真的生气了，怕她真不准自己进宫去，连忙拉着萧夫人的手摇晃道：“别啊，娘，女儿进宫一定什么都听姐姐的，不会闯祸的。”
　　“这就好，你要谨记，不要去惹那个扶柳。”萧夫人面色缓和下来，拉着女儿的手叮嘱：“娘不求你姐姐能有长久的荣宠，只希望她在宫中能够平平安安过了这一辈子，娘就知足了。你大姐啊在家娇宠惯了，进宫之后虽然也算是得宠的，可是皇后国师甚至那玉妃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自己又不懂得收敛锋芒，有些事皇上哪里能顾得周全，怕是也会受些委屈。以前也就罢了，有你爹和哥哥们在，如今皇上对咱们萧家的态度很是忌讳，那孩子若不是生的美丽，怕是如今已经失宠了。你进宫去也好，当面告诉你姐姐让她行事低调些，莫惹事端，让人寻了错处去。”
　　“女儿知道了。”萧夫人这样反复叮咛，萧思若心里不以为意，在母亲面前又不敢表现出来，装成很听话的样子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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