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暗殇

　　从我躺了三天的水泥壳子里出来，男子指了一个方向，示意我走在前面。看看他，低下头顺从的向前走。心却一直一直的沉到了底。我认得这条路，通往这一区一个小有名气的恋童癖的住处，他被人忌惮一是因为实力的确不错，二就是他只喜欢幼童，而且最喜欢的事就是折磨他们，直到玩厌了杀掉。有几次远远的经过他的地盘，看见房子四周全是凌乱的白骨和血肉，还有漫天飞舞的食腐乌鸦。
　　不要害怕。我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持着表面的冷静。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我走的很慢。男子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的在离我很远的地方跟着。那个距离就算我发动攻击他也可以在我攻击到之前进行反击。而我逃跑的话他也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然后追上来。何况我才不相信他没有另做手脚。
　　走的再慢，目的地还是会一步一步的接近。越是走我越是焦躁。本来的打算是先看看他要将我卖给谁，视卖主好坏决定逃跑还是顺从——现在已经确定了，毫无疑问是最坏的那一种；然后在确定情况之后，视他的谨慎程度执行下一步。他似乎是做惯了贩卖人口的活，绝不会因为货物的任何行为动摇心志，示弱没有出路。所以，要跟他打？我没有把握。捏紧手里的铁丝，再不做选择就没机会了！
　　突然闻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是血。有人在靠近。我停下脚步，后面的男子这一瞬间不见了。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躲在了右边。我站在原地，等待着。后面传来了破空声。真是可笑，这样的程度也出来打劫？转身，利用娇小的身材靠近对手，身体紧贴他来防御攻击。右手的铁丝不带犹豫的捅入心脏，再用力往下一拉，增加创口面积，最后，为了确保死亡在创口下两厘米补上一拳，然后抽出铁丝，跳开。
　　“嘶——”这是大量鲜血涌出的井喷声。淡淡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转身继续走。平时很少会碰见这样的打劫，这里的默认法则是不主动攻击小孩子——当然在很多情况下这条法则会被无视，比如这种——大概是今天换了衣服，让人误以为我是新来流星街的肥羊了。
　　什么时候开始，对于杀人已经没有感觉了呢？
　　前世我是个绝对循规蹈矩的好孩子。犹记得男友吻着我的头温柔的对我说：“我就喜欢你乖巧的样子。”也记得妈妈对我说：“我们家宝宝最乖了。”那时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人。偶尔发发小脾气，因为一些微末小事而流下不痛不痒的眼泪。一如世间平凡女子。却不知生活总是在你未察觉之间，急转直下。那么突然，措手不及。坏消息接踵而来，眼眸渐渐的由纯然的善变为晦涩的灰。最后瞳孔扩散死在浴缸里，死前连个告别的电话，也打不出去。
　　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只是拥有人类外壳的，残忍的野兽。
　　一开始，只是自卫而已。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那时还会去数自己杀掉的人，还会因为为了自身的生存杀死别人而感到罪恶。会做噩梦，会哭。然后数字一天天的累加，有一天，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已经结束了多少个生命。那一刻，没有眼泪。只有心里铺天盖地的覆灭感。
　　慢慢的，杀人就变成了习惯性的动作。不再有负疚，不再有罪恶——或者说，不再允许自己去想。反正已经杀了这么多，多这几个，又有什么所谓。我已经是满身鲜血的恶人。我所行的路，每走一步都有生灵的哀嚎。我是一定会下地狱的。或者说，我现在已经身在地狱。
　　再后来，连这种深重的黑暗缠绕身边的感觉也已习惯。我已把地狱当做乐园，把于生死间徘徊当做游戏。只有在生死之间，我才感觉得到，我仍还活着，仍在这世间挣扎。
　　这里就是地狱。因为想要活，所以只有成为兽。
　　低头默默的赶路，感觉到男子又出现在了那个距离上，慢慢的跟着我。突然他问：“你那天为什么伤的那样重？你身手不错，也谨慎，不像是会因为普通的争夺食物弄成那样的人。”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的眼中没有好奇。流星街的人不会打探别人的过去，因为过去毫无用处。他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才这样问。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的同伴，半个月前死了。我在为他报仇。”
　　其实认真说的话，可以说上很长的一段。比如那家伙是怎么和刚刚进入这个身体的我遇见，是怎么成为同伴，他怎么一点点教会我流星街的生存法则，我们怎么跌跌撞撞的一起度过这两年，两个人怎么拌嘴，怎么配合着抢夺食物，怎么从被人欺负到获得地位，还有他的坏脾气，偶尔的笨拙天真，经常性的黑暗眼神和非常少的灿烂笑容——灿烂到灼伤双眼。还有最后的最后，他是怎么样从我的生命里，突然消失。
　　但是话到了嘴边，就剩下了这一句。
　　你曾经保证过的。你说无论多少人离开，你都不会离开我。你说无论我变成怎样，你都会一直陪伴我。我们一路从人变为兽，发誓除了彼此再不对任何人展示人的感情。你说我们会一起长大。然后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你说我们可以一直一直相互陪伴到老……骗子！骗子！
　　我转身继续走，这次走的快很多。
　　其实流星街和世界上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它只是把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不加任何掩饰的摆了出来。这里的孩子还是孩子，这里的人一样有眼泪。那家伙说他在流星街从来看见的只有黑色和红色，当时我笑着说，白痴天是蓝色的而且很美。现在抬头看看，哪里有蓝色呢，明明是一片黯淡的灰。
　　我不想再跟别人介绍自己。因为之前的人，都死掉了。如果全都是不相干的人的话，就不会难过了吧。
　　大笨蛋，我把你的仇家扔到地狱里陪你了。好好揍他吧。
　　你一定还在地狱等我。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上天堂。
　　我略低了头走路，后面又传来了男子的声音：“……你会念？”
　　我默默地走着，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恩，昨天突然就会了。”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上传来一股热气，睁开眼就发现突然觉醒了念。就这样过了一晚上，第二天伤口就好了大半。
　　在流星街念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存在。每个人都知道大略的修行方法。只是练出来的人没几个，练挂掉的人更多。伊西斯还在的时候她就有学习，我来了之后继续练，练了两年也没什么成效，结果发个烧它自己就跑了出来。
　　又走了一会儿，到了一个岔路口。我没精打采的问他：“往哪边走？”本来应该是恐惧加害怕的担忧自己的未来，但是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情，死就死，有什么所谓。反正到这里的每一天我都感觉我会死。——我经常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起伏，明明上一刻还很欢喜下一刻就可以翻脸。或者上一刻还在委曲求全的想要活命下一刻就完全不在乎性命。那家伙经常说我脑子有病。其实我也这么觉得。那天也是，给他报完仇之后腹部伤了个大口子，本来是打算回据点包扎的，可是走到半路就心灰意冷的倒在地上不想起来，结果流了太多血之后又开始想要活下去，这才弄到现在的地步。觉醒了念之后这种情况越发严重了，反复无常的情绪根本不受理智的控制。
　　这种情形实在很奇怪。前世的我是个内向顽固又保守的女人。或者说，表面上是个内向顽固又保守的女人。因为身边的人都说，这样的女孩子才是最好的女孩。我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许，所以强迫自己变成了那样的人。因为那样会让他们快乐。所以我可以忽略自己的感受。但是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人存在了。所以才会把真正的本性暴露无遗吧。
　　我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发觉男子似乎思考了好一会才回答我的话。他说：“你走错路了。跟我来吧。”说完他转身，向着那个变态狂地盘的反方向走了。
　　我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他不打算将我卖给那个变态了。因为除了外貌，我还有实力。流星街实力比外貌值钱得多。将我卖给另外的买家他可以赚的更多。
　　可是我突然不想跟他走。哪怕打不过我也想跟他拼一下。就这样乖乖的被卖掉，那家伙也会鄙视我的吧？我已经没有什么拥有的东西了。不想再失去尊严。
　　他回过头，看我留在原地没有动弹，而是带着冰冷和杀气看着他，一副准备翻脸的样子，笑了：“你一定是变化系。”什么东西？我愣了愣。对于那部前世的漫画因为年代久远，我实在已经不记得什么。只模模糊糊记得流星街，天空竞技场，还有一只叫三毛的狗。
　　他也没想着我会回应他，而是脚尖一点，直接向我扑了过来。好快！我的眼睛跟不上他的速度，干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那奇异的感觉上。右边！我侧身，直接把铁丝戳了过去。他比先前更快的抽回手，然后再次进攻。这次是左边！感觉到了他的进攻，但是身体跟不上反应。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左手护住身体，然后本能的把身体上覆盖的那层念力集中在即将被攻击的地方。
　　砰！左手一阵剧痛，估计是断掉了。我飞出老远，砸在了垃圾山上，这第二次的额外攻击顿时让我眼前一黑。然后又是砰的一声，我从垃圾山上滑到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痛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
　　“真是不乖的小孩。之前看你很听话，又冷静，所以稍稍纵容了你一点，居然就这样嚣张起来了。受到教训了吧。”他走到我身前，冷冷的说。
　　其实我很想骂他两句，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弯下腰，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其实我是打算杀了你。但是你死了，我的止血药就等于浪费了。乖乖听话，我不会把你卖到奇怪的地方的。”
　　我倒在他怀里，他身上满是血腥气。刚刚那句话依然冷酷，但却带了一种隐隐的安慰的味道。虽然这个人刚刚才打伤了我，但是他的怀抱这样暖。是我很久没有感受到的暖意。有的时候我只需要一点点温暖，哪怕这温暖来自敌人，也足以让我感到安慰，然后有力气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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