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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秋分
任笑学的是剑。
四时堂的红叶剑法允称海内屈指可数的快剑,但在这个对手面前,自己的所有剑招都沦为了华而不实的空架子,甚至削不下对方一片衣角。他情急之下祭出杀招“秋寒山河”,怎料那人身形竟在他剑下凭空消失、再突然出现在原地,奉还给他一记毫无花哨的强力直拳!
当真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任笑人在半空,面对倾斜的视野里急剧变幻的景物,自嘲般地想起了这句话。眼看他就要从一人多高的擂台上摔下去,一只银白色的手却在半空抄住了他的手:
“当心。”
左手沁来金属的凉意,任笑不由向上望去。少女伏在擂台边缘探出小半个身子,素净的额上有细细的汗珠,有些慌乱的气息带着馨香喷在他手背上。这还是先前那个十合之内撂倒一个大汉的怪力女吗? “嘿嘿……”尽管一败涂地,任笑还是摆出一副的得了便宜卖乖的神情,坏笑道:“小妹妹,这么舍不得哥哥走吗?是不是想再练上几招?”
少女不怒反笑:“你可比我哥哥差远了。”说着手一扬,放任少年往下方坠去。“啊——”任笑发出夸张的惊叫,其实他的双脚已经扎扎实实地站在了地上。围观众人一阵哄笑,场边登时传来一声锣响:“南北镖局秋试决赛第十场:四时堂任笑负,应天府顾长樱胜!”
“……她倒还真敢撒手。”任笑有些悻悻,拨开人群往场外走去。又是一声锣响,另一座擂台上的两位武者刚刚决出高下,蜂拥而去的人群把任笑冲得东倒西歪;逆着人流,任笑的视线却牢牢锁定在匆匆下台的少女身上,直到她消失在某个转角。
“……”任笑不置一词,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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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人群的目光被新晋的优胜者吸引,长樱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演武场一个僻静角落。在确保不会引起注目后,她才慢慢散去护体神诀,压制胸间许久的剧痛终于在一瞬间爆发,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住般骤停了几拍。“呜……”她费力地倚着墙壁,手在怀里焦急地摸索,却不见那个救命的小瓷瓶;绞痛愈演愈烈,少女的视野很快被乱冒的金星笼罩,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意识即将沦为空白之际,一物伴着中年人冷淡的语气丢进少女怀里:
“在找这个吧。”
那是一颗药丸,长樱看也不看便送入口中、熟稔地盘腿打坐,催促药性发挥。少顷,她终于能睁开眼睛,抬头仰视赐药之人:“你没必要救我。”
“四时堂的人岂容小觑,何况那人还拿着‘悲秋’。你也知道方才那盘只是惨胜而已。”向北辰冷冷分析着局面:“再说我没有帮你。这颗毒药的副作用也是致命的。” 言毕转身便走,“顺带提一句,待会跟你对决的人和你一样,也是未尝败绩。”
“谢谢提醒。”长樱泰然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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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第十二场:应天府顾长樱,对阵河南府王琥。”
一声锣响惊起飞檐上数只倦鸟,秋试最后一战在薄暮之中拉开战幕。
早已拿到晋级资格的任笑就站在台下,视线随众人一道聚焦在两名未尝败绩的武者身上。先前击败自己的少女手上多了一根乌木六棱长棍,除此外没什么显著变化——但任笑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棍法?她之前学过棍法么?任笑转而将视线投向擂台另一边。却听少女对那名对手道:“我认得你。”听口气似乎跟对手是旧识,语气里还带着几分赞赏。
那人抱拳向少女回礼:“姑娘谬赞了。那天在酒馆,还要多谢姑娘为王琥解围。”他年纪与任笑相若,身材却是颀长,与身后背的丈余大枪甚是相配;那大枪枪头用牛皮包裹、看不出样式,任笑也没在前面几场比试中见他用过此枪。又听他续道:“蟠龙棍?姑娘放着拳法绝技不使,是想出奇制胜么?”
长樱笑笑:“棍法是现学现卖的。我全身都是武器。只不过不想吃亏罢了。”此话不假,长枪拥有最大的攻防半径,单凭拳脚极难突破。那人笑笑,摘下长枪往场边一放,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根白蜡木杆,“姑娘用棍,我也用棍。”
长樱没有太多客套,一句“承让了”便持棍攻出,“咔咔”的击打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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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对。
任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场上的对攻越激烈、周围的人声越鼎沸,内心的不安便愈加强烈。他索性合上双目,默运心法“古潭经”,一时间心底澄静若水,周围的杂音尽皆隐退,灵识中只余擂台上相斗的一双身影。尽管目不能视,但擂台上棍与棍相击发出的脆响,武者气息吞吐的玄妙,乃至筋肉与骨骼摩擦的钝音……众多微末细节通过绝妙的听觉一一在任笑脑海具现化,凝聚成将要出现的下一个瞬间:
“果然如此!”
任笑低喝一声,左足向旁一踏,和身旁的人交换了位置。那人还没回过神来,人群中忽地彩声一振,接着一根乌木蟠龙棍便正正戳中他恰好仰起的面门,登时让他捂着脸晕厥过去,连惨叫都为旁人的惊叹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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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败!
我不会败!
然而现状是那么严峻。一边是离自己喉间不到半尺的白蜡杆棍梢,一边是体内渐渐失控的药力反噬,尽管长樱在心中一次次告诫自己,但额上的冷汗已将她的动摇出卖的一干二净。
“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顾姑娘。”棍梢的另一头,王琥单手持棍,如渊停岳峙不见丝毫松懈:“不过是‘现学现卖’的棍术,都能与我斗上七十招开外;只不过,”他每说一字便前行一步,直把长樱逼至擂台边缘,“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在你跳下去之前,我想听听你一路坚持的理由。”
坚持的理由么?
少女忽然停下了退却的脚步。“你记不记得,一开场时我跟你说过的话?”
“是说‘现学现卖’么?”少年终忍不住得胜的快意笑出声来,“拖延时间是没用的。你看那香坛,一炷香已经快要烧完了……”
“下一句。”无视对手的嘲讽,长樱向前迈了一小步,这让她的咽喉真正贴在了棍梢之上;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再抬起时一双凤目已染上了疯狂的赤红,“别忘了,我全身都是武器!”
“什……”
仅仅是瞬间的失神,少女便从王琥棍梢下消失,身形如鬼魅般贴地欺近,一式强劲左直拳轰击在王琥匆忙架起的防御之上。
“不……”
少女攻势不停,一击得手后迅速转身,右肩如铁壁般将王琥撞的上身后仰,防御姿态瞬间崩解。而她一直沉寂的右手此刻已蕴满了力道,只待对方胸口现出空当——
凶星•穷奇之噬!
任笑只在典籍上见过这招。这是上古拳法中杀意最盛的一式,前两式以强力化解敌方守势,第三式则挟摧山裂石之力击出,当真有凶星降世之威。只是此招的破绽也极大,实属玉碎的招数,难道她坚持的理由真有那么决绝?任笑突然很想听她解释个明白,于是他发声大喊:“住手!”
这一吼融合了“古潭经”心法,场内的喧嚣陡然一沉,就连场上的两人招式也是一偏;而与任笑同时动作的,还有另一个人。在全场都为那凝聚内力的一吼暂时夺取心智之时,主判席上的一袭灰袍倏而掠入场中,一手擒住少女击出的手腕,一手格开少年刺来的棍梢,淡然叹道:
“都过了吧。”
向北辰话音刚落,香坛上空刚刚消散了最后一缕青烟。掌令者顿时醒悟,鼓槌重重地落下:
“第十二场,王琥、顾长樱同时晋级!”
王琥起初还一脸错愕,但一对上镖局总舵主不怒自威的赞许目光,心情亦倍感舒畅,当即向地方施礼。向北辰略一点头,转身横抱起已经脱力昏迷的义女,快步走下擂台。
“原来如此……”
任笑若有所悟,也拔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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