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见梨香

　　洗尘宴后，也不知为何，郭奕突然变得稳重起来。虽然还是喜欢和曹冲玩闹，却也不再是从前那副皮猴模样。每日也端正坐在学案前练字，捉虫爬树之类的事也不再干，甚至连从前最不屑的骑射，也跟着曹冲学了起来。
　　曹操看着郭奕的改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那个总是缠着自己要梨糕吃的孩子突然长大了，却仍是十分欣慰。荀彧便莫名其妙的请来，做了郭奕的先生。
　　建德十二年，夏，六月廿九。宜礼，宜行，宜嫁娶。
　　郭奕与曹冲的拜师礼便在这天举行——司马懿唱赞，长者则为曹操。许都内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来参加。当曹操示意从者向荀彧奉上象征束修的六礼时，司马懿的手突然扬起，身后也有一人托盘站出。
　　曹操眼里闪过一丝不悦，缓缓站起：“仲达，这是做甚？我可不记得赞者也需要送上束修啊．．．”司马懿却微微一笑，躬身道：“主公，今日拜师者二人，束修本是由稚童之父向先生送上，您已为冲儿送上了束修，奕儿的便不能再亲自奉上了。仲达不睬，只是愿为主公和奉孝代劳则个，主公请勿怪。”
　　曹操眼半眯，看着那个恭顺的人，冷哼一声道：“罢了，你也只是为我分忧。只是，今后可莫再抢着做不该自己做的事了。”司马懿闻言又道了几声恕罪，藏在袖里的手却紧握成拳。手虽因常年骑射而裹上一层薄茧，然而指尖却仍如葱玉一般，此时那手却被掐出几道清白的指印。他低着头，一副惶恐的样子，眼底却尽是一片阴霾：曹阿瞒，终有一日，终有一日啊．．．．．．
　　荀彧扶起那个刚刚向自己行完礼的孩子，看着那虽还带着点肉，却已露出与郭嘉相似轮廓的面孔，长叹一声。男儿不溅泪，但荀彧此时想起从前在水镜先生处同学同行的日子，也不由得眼角微红。
　　荀彧定了定神，对郭奕正色道：“你今日拜我为师，虽然我的才学不足以教给你什么，但面对学问，态度仍然要恭谨。治国者，儒学之道；处世者，黄老之术；混战者，可用鬼谷子之言或兵法抗敌。万物皆有法，然万物之法又不同。你要跟我学的，便是每样都会，每样都不需精。那便足够用了。”
　　半晌，他颤声道：“你父亲若是在，他教给你的一定不止这些。郭奕啊．．．莫让你父亲觉得失了脸面．．．．．．”
　　郭奕闻言，想起从前父亲教自己练字时总是温和的笑着。即使自己打碎了那块被他视若珍宝的水镜先生亲自所做的砚台，父亲也从不动怒。那时他端着杯梨花酿，低头漫不经心的看着杯中酒清透的颜色，捏捏小郭奕的脸说：“那就罚家里的馋虫一月不准吃梨糕好了。”可到了第二天，他又将郭奕扛在自己肩头，大摇大摆的去买糕点，似乎丝毫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曹丕站在郭奕面前看着他——那个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又快哭了起来。曹丕摇摇头，习惯的想捏起腰间的香囊，却猛然想起，它刚刚被司马昭抢走。正厅门口处，司马昭看着曹丕望过来的目光，示威似的挥了挥手中把玩的物事。曹丕只得转过头，叹口气，捏了捏郭奕肉嘟嘟的脸，问到：“郭奕，男子怎么能成天哭呢？过几日你和冲儿一起来找我，我带着你们把许都的街市逛遍，好么？”
　　司马昭靠在门框上，丝毫不过身旁经过的侍从们鄙夷的目光，手不停绕着系着香囊的带着胡乱画圈。他看着不远处郭奕那突然诧异，紧接着却又高兴的不知所措的神色，嘴角挂上一丝玩味的笑容。他忽然背过身向外走去，暗红长袍上的压纹繁复错落的分布着，他的袖子在风中有些鼓了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白净却有几道疤痕的手腕。结痂早已脱落，疤痕也只是浅浅的几道，司马昭的却看着它们，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转眼炎夏快要过去了，清晨已然有了些微凉意。前些日子有人从夷地带回来一种草，说当地人用它入药以清热。在得到华佗的允许后，曹操便将它种在院内让它自生自灭了。本以为这种草药会适应不了许都的燥热，没想到最近却突然开了许多蓝色的小花，煞是好看。这几日曹府的空气里泛着一种特殊的味道：微苦，却透着淡淡的清香味不是人厌烦。像薄荷一样。“有点像那日曹丕身上的味道．．．”郭奕捧着手上的《鬼谷子》，突然就想到别处去了．．．
　　这几日，荀彧像疯了似的给了郭奕一本又一本的书：要么背下来，要么抄下来。相反对于曹冲他则无甚要求，只是每天给他解释一段文章而已。
　　曹操看着每天忙到半夜的郭奕那红肿的手，鲜少带了一丝恳求的语气对荀彧说：“文若啊，你就让小郭奕轻松一点吧。你我小时哪有经历过这么清苦的学业。郭奕还小，身体的底子累坏了，便是华佗来了也难得医治啊。”
　　谁曾想，从来将自家主公之命奉若《论语》的荀彧却在这件事上丝毫不肯罢休：“奉孝这般小时已在水镜先生门下求学了。我虽不比奉孝，当拜师时听到先生说起奉孝当年的刻苦，也是万般惭愧不敢懈怠的。况郭奕虽小，然聪敏有余，智慧不足。性情跳脱，不受拘束，长此以往，则必有大祸。我此时磨炼他，也是为了让他的心性能坚毅些啊。”
　　曹操语塞，想要发火却不知道从何辩驳，只得派人四处搜寻药膏和各种糕点，以便郭奕不至太过疲惫。
　　又几日过去，曹冲从武场回家后满院寻找郭奕。恰逢曹操准备在第二年与蜀开战，这几日正在为大军的调动路线与众人商量，荀彧便为郭奕放了假。曹冲来找，郭奕想到几日没有见到曹冲，便顺从的应了他。
　　曹冲一手拿着把小弓一手拽着郭奕，向门外走去：“快点呀小媳妇，我哥哥说今日带咱们去马场骑马。你还没有骑过马吧？今日让他教你。哥哥的骑术便是父亲也要称赞的。”郭奕惊讶到：“你是说，你哥哥也会去？”猛然想起了什么，在曹冲头上磕了一下：“谁是你小媳妇，说了不准再提那日的事！再提我们就绝交！”曹冲摸摸自己的头，傻笑到：“嘿嘿，郭奕啊，你若真是个女娃娃，小爷一定要娶你当正房！”说着还补充道：“我可是很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你看这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好一个俊俏的小女娃～”两人一路笑闹
　　郭奕看着面前站着的那个正讥讽打量自己的人，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司马昭轻轻抬起郭奕的下巴：“哟，这不是那个整天哭兮兮的小女娃吗？你不躲在家里抹眼泪，来马场干甚？”郭奕直觉自己不喜欢眼前之人的口气，冷冷答道：“哟，这不是女扮男装的李夫人吗？你不留在乐府排曲，也学我们大男人上马提弓作甚？”
　　司马昭怒极反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憎恨：“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鬼。今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好男儿。”说罢翻身上马，不再理会郭奕了。

《弃夫也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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