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拍档

　　我和桑迪亚哥都很焦躁。虽然我不是他，可是我也明显感到他行动间的凝滞气氛，好像置身于一坨粘腻的覆盆子果酱里，干什么都非常吃力。周围的景色丝毫不变，只有海鸥偶尔的扑腾翅膀才让我没有太明显地感觉到视觉的疲劳。

　　桑迪亚哥很谨慎，他把背包里原先不适合装在口袋里却非常必要的东西统统拿出来，将一把枪塞在腰带的皮包里，另一把绑在脚腕上，厚重的长裤腿很好地帮他掩饰这一点点小小的手法，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的。

　　一个侍者手托盘子朝我们走来，他似乎在开小差，低着头看不分明长相，是个金头发的男人。我没怎么注意他，直到他直愣愣地冲过来，把香槟洒了一点在我的裤子上。

　　他好像很害怕，因为这艘船上的人看起来都挺有钱的——好吧，我除外。我不在乎我的破仔裤再多一些污渍。倒是那个侍者不停地弯腰，用带着法兰西腔的英文和我道歉。我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他有鞠了好几个躬，才惶惶地走了。

　　桑迪亚哥凑过来。

　　我在他的目光下缓缓摊开手，把纸条展开——刚刚那位粗心的侍者“无意间”遗忘在我手里的——整整齐齐地喷印着“船长室见。S”几个小字。

　　还真是古老的把戏。桑迪亚哥抽抽鼻子表示鄙视。我则翻了个白眼。他难道就不能让他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保镖们随便找一个代表来传话吗？

　　桑迪亚哥缓缓转过身体，现在我们面对着船舱，就好像面对着一个张开大口的鲨鱼。不，也许还要可怕，因为鲨鱼可不会玩一些阴人的玩意儿。

　　我很好奇桑迪亚哥是不是不知道桑尼是谁，因为他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惊慌失措，反而非常冷静，手也不抖一下，异常从容地走在我的身侧，似乎想为我殿后。我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他。至少在桑迪亚哥改变他愚蠢的想法之前，我的背后还是安全的。

　　看起来楼上的船舱是很隐秘很重要的地方。我们乘坐电梯到了三楼的时候，就有四个戴着耳麦和黑墨镜的黑鬼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停下，先生们。”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很无礼地运用强势的祈使句，“你们不能再过去了。”

　　我听到一声“咔”的细微响动。这层楼的监视器已经把镜头对准了我和桑迪亚哥这两名入侵者。

　　桑迪亚哥没说话，不过我发现他的肌肉有些绷紧，大概想硬闯过去。我无所谓地笑笑，刚想把小纸条给他秀一下，只听他的耳麦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不能听得很清晰，不过他似乎得到了什么很重要的指示，小声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什么？他就是三年前的……”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

　　我挺了挺胸膛，勇敢地迎接他的目光。

　　“你们可以过去。”他板着脸说，看来他上面的人给出了许可，于是他侧了侧身体，剩余的三人也给我们让了道儿，我对他做了个鬼脸，不过他还是没反应。

　　面前是漫长而窄小的回廊，有各种奇怪的仪表来回地转动着，还有很多泵一样的东西，我不是很了解，不过我也不敢乱碰。墙壁粉刷成温暖的粉红色，上面有很多细小的墙灰颗粒。我一点点地挪着步子，不太愿意那么早见到桑尼。

　　可是老天总是让我不能如愿。那天杀的破锣嗓子切割开空气传入我的耳朵。

　　“贵安，我亲爱的西班牙朋友。”

　　桑迪亚哥露出一副很迷惑的神情。我和他奇妙的合租关系仅仅开始了小半年，所以他是不知道有关于三年前的事的。不过他似乎知道这人是在和我说话，迅速地掠了我一眼，把视线又转回前方。由于拉上了窗帘光线很差，而且又是背光，只能看见座椅上一个佝偻的人影，可以看出来年纪已经大了，不过桑迪亚哥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我抓了抓头发：“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西班牙人。”

　　“哦，谁知道呢。”那个声音哂笑着说，“你的灰绿色眼珠可骗不了人。更何况你一直对西班牙要取消斗牛耿耿于怀。”

　　“那只不过出于我的喜好。”我冷冷地说。这个人还是不能让我太过于放心地袒露情绪，稍有不慎，任何一秒都有可能成为破绽和败笔。

　　他站起来，往前走了走，总算能够看清这个人的长相了：他有一个高高的鹰钩鼻，同样灰绿色的眼睛好像死水一样深不见底——老狐狸一般都有这个特征，鱼尾纹很深，头发是灰白的，还有不少半白半棕色的头发隐藏在不甚浓密的头发里。他的脖子夸张地向前倾斜着，好像就快要无法承受脑袋的重量一样，导致他的背上好像驼峰似地耸起很大的一块，手上和脸上都有褐色的老年斑，瘦弱的胳膊和脑袋微微地发抖。他虽然柔和地笑着，可是笑意完全没有传达到他的眼底，反而有一股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深深的戾气，让人感觉一阵森然的凉意。

　　我不禁揉了揉鸡皮疙瘩。

　　我知道，他的本质并不如同他所表现的那样脆弱，他既然有胆子叫我们来与他大眼瞪小眼，就一定做好了如果我们在这里动手他能让我们有一百种死法的准备。

　　我只好顺着他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手打招呼：“呃，好久不见，桑尼。”

　　他也玩够了神秘感，把窗帘拉开一条缝，或许是为了让外面的人更容易探听我们的谈话，不过这也恰好让一丝微光悄悄地进入房间，很多细节都可以看得清楚了。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没有贸然和桑尼动手真是一个明智的举动，这里使用的是最先进的远程红外控制装置，从挂在天花板角落的微型激光发射器发出的射线很容易就能给受袭击者的细胞带来难以想象的创伤。如果它要剥夺一个人行动的权利，那真是太简单不过了。这样的激光枪这里居然有两把，分别对准了我和桑迪亚哥。它的科技含量很高，而且目前还对外声称在研究中，不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从哪里的黑市以不菲的价钱购买的。

　　他似乎发现了我惊讶并且带点恐惧的表情，显得很满意，又等了一会儿，在我觉得他不会轻易地攻击我的时候，他终于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薄薄的一打复印纸的资料扔在我面前。他扬扬下巴，意思是叫我接住。

　　一个中年发福的光头佬腆着肚子，看起来好像很不甘心地冲进来，他气喘吁吁地说：“桑尼老大，你找找人帮我了没！？我这边可要急死了！”

　　他阴森地笑了笑，眼神示意那个“帮手”正是区区在下。

　　我小心翼翼在那个光头佬不怎么信任的注视下，接过那一叠资料。

　　一串名字映入我的眼帘。

　　布莱克霍尔，号称“金融界的黑洞”，擅长用黑客技术和木马程序盗取资料和银行账号，再从中获取丰厚的利润，可是他每一次都已高超的技术抹消侵入的痕迹，让警方总是无处可查。其他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录，比如此人当年的各种“功绩”。

　　嗯，我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个人，好像很厉害，当年也算小有名气，在计算机程序刚刚风行的时候可谓是风头一时，可是在计算机飞快的普及和进化更新以后就涌现出一批批比他更加厉害的黑客红客，他这个前浪很快就被拍死沙滩了，是以很久再也没有听闻他有什么活跃的消息，反而似乎神隐了。怎么，他现在怎么干起截货这种不入流的活计了？

　　我猜猜，我面前这个看起来不怎么精明的笨蛋光头多半儿就是那个拉比口中的“泰国肥羊”，这次就是因为他没有经验弄丢了货物，又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能让这里势力广大的□□首脑桑尼相助，才害得我现在不得不变成这副鬼样子。

　　我心中默默地加大了对光头佬的仇恨值。

　　桑尼肯定在报复我。

　　我马上就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他提起上嘴唇，露出烟熏的黄牙，语气很奇怪，似乎故意刁难我：“我千方百计地把这个人找来，使了点办法让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登上了这艘船。”他又笑笑，不好的预感，我大概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把戏了，“你的任务，就是在船到达夏威夷之前，把他给我揪出来，也可以杀死他，我知道你有枪。不过没有照片这难度可就大了点，毕竟这里还是有很多‘真正’的宾客的。要是你没有完成……呵呵。”

　　天哪，我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办法找到这个人。像他这种人一定会小心谨慎地使用化名，并且很难找到明显的破绽，更加难办的是我并没有这个人的照片资料，仅仅凭借几张文字就把他从一大堆宾客里找出来，简直就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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