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丁李很是煎熬。
　　他虔诚的把林枫家的电话号码输入自己家的座机，然后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打电话过去。要说真的打过去，他觉得自己和林枫几场考试作弊的交情实在不算深厚，即使林枫承诺可以去他家玩，但对于林枫来说丁李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是个弊友的关系，也许他说的只是客套话。
　　但是可以听到林枫声音的欲望不断诱惑着丁李，他很矛盾很纠结。于是他的妈妈看不下去了，给他介绍了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在一家图书馆帮着管理员整理书籍。这招转移注意力还是有效的，因为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可以尽情的看书，在这段时间内他看了大量的课外书籍。

　　丁李虽然是个理科生，但因为受母亲的影响一直都对文学很感兴趣。之前他一直都是比较喜欢看国内古典小说，像红楼梦他是最喜欢的，但是在图书馆他接触了大量的日本文学作品，也知道了许多日本的文学家。
　　在他从小到大的语文课本里，出现过许多国家大文豪的作品的节选，但唯独没有日本的。然而丁李一看就被吸引住了，在众多的作品中，他最喜欢三岛由纪夫的旦角。
　　这篇文短小精悍，他看了一些评论，大都是说主角增山对于他倾慕的歌舞伎旦角万菊当做一个理想看待，最终却破灭的情感，认为美好只应该留存在舞台上，若是一旦接近偶像反而会看到自己不愿看到的东西，最终幻灭。
　　丁李却不这么认为。他深深的被歌舞伎女形万菊这个角色所吸引。万菊暗中恋慕年轻导演，却非但不为意中人所知，反而被其误解，爱而不得，是一个可爱又可怜的角色，寥寥数笔却形象丰满，跃然纸上。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或许能够理解万菊的感情。

　　他也看到了李银河的同性恋亚文化等系列书籍，这些书对他人生的影响很大。他之前虽然零零碎碎的从各种杂志报刊上了解同性恋，但从来没有过一本书这么细致且系统的介绍这一社会边缘群体。看完之后，他才明白这一群体的难处。但是他还是决定选择走下去，这是他母亲教给他的，做决定的时候不犹豫，做下决定之后不后悔。
　　丁李甚至开始考虑向母亲出柜，但最终想到还是等高考过后再说。

　　这个暑假过得很充实，第一次他的暑假作业是在最后几天赶工完成的，以往他都是在最先几天把暑假作业做完，然后回祖父母家的乡下玩一阵子避暑，回来之后再找几个要好的同伴玩几天，看几天书，看似很漫长的暑假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这个暑假他用了大半的时间在图书馆工作，看书，间隙就用来想林枫。他在这个暑假做下一个决定他以后人生的道路，而且觉得过得很愉快，还给自己赚了一些零用钱。

　　高三开学比高一高二都早，开学的时候还很热，都说是秋老虎，丁李大汗淋漓的去学校报到，报完到经过操场的时候看到林枫正一个人在打球，偷偷的躲在旁边看了一阵子，等到实在受不了日头的时候才往教室里去。
　　一进教室就看到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在里面，被抱怨“小李子怎么整个暑假都没来找我们玩。”正在辩解说自己在打工的时候看到林枫也从外面进来了，他一进来几个人的眼光都到了他身上。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球衣，胳膊和小腿上的肌肉都很结实，肤色晒成健康的小麦色，但是脸色很不好。
　　丁李还在想林枫怎么不打球了的时候，朋友们显然已经表达了他们和林枫不是同一战壕的中心思想，他们打了几句哈哈就一个个安然和小李子拜拜，等到丁李发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和林枫两个人。
　　沉默的气氛让丁李直觉很不妙，因为林枫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丁李暗自思忖，自己应该没有哪里得罪了林枫吧？
　　先不说其他的，林枫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丁李，让他有一种自己是被蛇盯住的青蛙的错觉，不敢轻易动弹，只觉得十分煎熬。
　　为了打破这种难堪的气氛，丁李讪讪的开口说了句废话：“打完球啦……”
　　“嗯。”林枫闷闷的应了声，继续沉默着以犀利的眼神盯着他。

　　那眼神盯得丁李觉得周围空气冷下了十度，又猜不透林枫为什么不爽。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想到林枫该不会是失恋了吧，心中大惊，暗自嫉妒那个自己见都没见过却甩了林枫的女孩。
　　然而林枫却打断了丁李的胡思乱想。
　　“你怎么没打我电话？”林枫劈头就是这一句。
　　“啊？”丁李虽然在解题方面反应速度很慢，但是在面对林枫的时候他的反射弧总是变得比较长。等他反应过来想起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林枫的脸色已经更不好看了。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林枫冷冷的丢出一句。
　　“……”丁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实在不知道林枫会等他的电话。老实说他现在因为林枫说的这句话心里一片混乱。本来嘛，他和林枫在学校里的交集就只有那么两次，那么林枫为什么会等他电话呢，而且因为没有等到他的电话而生气，至少是看起来似乎是生气了的样子。希望他没有自作多情。
　　“我没想到你是真的要我打电话给你的……”

　　“刚刚你一直都在操场外面看我打球吧。”林枫又丢出一个炸/弹。“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每次都在篮球场外假装看球赛，其实是在看我吧。”
　　“！”丁李大惊。
　　“我只问你一个准话，你是不是看上老子了？”
　　丁李被林枫的话砸得头晕脑胀，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情，话都说不清了，结巴着说：“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你你你你你你你真的是林枫吗？”
　　“你说我是谁？”眼看林枫脸色越来越臭。
　　丁李继续昏头昏脑的说：“一定是天气太热我中暑了……”
　　林枫脸色一沉双眉一杨，几步冲到他跟前，强硬的把双唇撞了上去。

　　丁李完全已经惊呆了。他只感觉到门牙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上下嘴唇又痛又麻，嗅到林枫身上的汗水味，两只眼睛瞪着，看到林枫的眼睫毛长而卷曲，微微颤抖着，他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在这种时候他却莫名其妙的想起，班上女生们喜欢看的日本少女漫画里，男女主角摔一跤之后嘴贴在一起这种桥段了，要是真的成为事实，估计两人都得牺牲一两颗门牙及少许鲜血。
　　忽然嘴唇被狠狠咬了一下，林枫骂了一声“艹！”之后又把他整个人推开，他这才知道大口呼吸空气。
　　丁李伸出舌头往上唇内侧舔了舔，果然蹭掉了一块皮，用舌头舔还有点疼。这个吻太突如其来，让丁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不过他觉得很值，他混乱的想着，能得到林枫一个吻，牺牲一两颗门牙那也是值得的。更何况还没有，一块皮而已嘛，很快就长起来的。
　　现在是个这个情况就算丁李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敢情林枫是在跟他告白。

　　既然对方已经先主动了，丁李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下回应，他想开口说一两句好听的话，比方说优美的像诗句一样的告白，而不是像林枫那样吻完之后一个干净利落的“艹”字，他要向林枫倾吐他热烈的爱意。于是他开口说道：“我嘴破皮了……”说完就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果然林枫气得眼睛都吊起来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丁李的大脑还是糨糊一大片，但下意识的还是回答了“不是”，林枫的脸色好看了些，接着又问“还有呢？”丁李这时候突然清醒了，脸上一片火烧火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丁李憋了半天，开口又说了句“怪不得你没女朋友。”眼看着林枫的脸都快绿了，丁李恨不得掌自己嘴巴，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不会说话。

　　急得林枫冲了过来，忽然想起教室里等下说不定又来人了，一把拉过丁李，把他直接拖了出去，一路直接拖出校园。途中来报道或报道完的同学们纷纷被林枫的气势吓到，还以为要发生什么流血事/件，但一见丁李不吵不闹还一副晕陶陶的样子，惊吓之余更是莫名其妙。
　　丁李被林枫拖出来，直接喊了一辆的士。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林枫拖到后座又被扣上安全带，过程还真有点像绑/架。
　　林枫坐进去对司机之后抱了地址，然后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直视前方，令丁李心中很是忐忑。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是没搭过几次的士，家里即使不算贫穷，可也只有一个母亲支撑家业和他的学费，实在不是宽裕。这样的家庭条件他自然出外是能走路就尽量不搭公车，能搭公车就尽量不……反正再远的路程他一般公车加步行就能解决。
　　然而今天他被人拖着坐在出租车里，当然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他身边坐着的面无表情的、一直是他以为自己单恋的、结果却被强吻了的对象。
　　丁李很紧张。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用上小说中常用的一句很有宗教意义的话：他和她，把她换成他，他们之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都锈了十几年，丁李的命运齿轮总算开始转动了。

　　车子驶进一片丁李平常绝不会经过路过的所谓富人区里，在停车处停下来，林枫帮丁李解开安全带，把他拖下车，然后顺便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家到了。”
　　“什么？”丁李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就本能的想逃，大概是学校里谣传关于林枫的家世太可怕了吧。
　　“怕什么！又不是吃了你！”林枫一瞪眼，丁李只好扭扭捏捏的跟着林枫走进去等电梯，还好还是比较正常的。丁李想着，幸亏不是那种日本动画片里一打开大门，一排是女仆，一排是执事，弯下腰大声喊着“少爷欢迎回来”的……丁李觉得自己今天的脑筋有点不正常。
　　丁李忐忑问：“那你爸你妈呢？”
　　“他们今天不在家。”结果得到了林枫漫不经心的回答。“我爸在部队里，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我妈一般都在外面玩。”
　　丁李回想着今天的遭遇，只觉得现在才回过神来，忐忑不安半天后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在一起了？”

　　“你说呢？！”林枫一眼瞪过来。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里面空无一人。丁李搭乘电梯的机会很少，学校里没按电梯，他家也住不起电梯房，又在六楼，妈妈还开朗的跟他说“刚好可以用来减肥，真好。”其实丁李不喜欢电梯，他不喜欢那种四周严密封闭的小房间的感觉。
　　可惜小房间还没带给他不安感之前，他就砰的一声，被林枫按到了冰冷的电梯墙壁上，看着林枫背后的电梯门缓缓自动关上，闭紧。

　　他被林枫紧紧抱着按在墙上，耳后感觉到林枫说话的温热气息：“你怎么那么胆小！”
　　丁李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枫继续说道：“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我了，胆子又那么小，不敢跟我说话。本来我也不想急的，给你电话是想着慢慢来，谁知你怎么这么蠢。”
　　听了林枫的话，巨大的幸福感袭击了丁李。其实之前他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只是他却在没得到确切答案之前无法确信而已，毕竟这种几率太小了吧，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值得林枫看得上。
　　可是现在林枫在他耳边亲口对他告白了，他激动的简直要忘乎所以了，连林枫身上的汗味在他闻起来也是分外的好闻。

　　丁李在一个暑假明明什么运动也没做，也没见吃的特别好的什么东西，却已经长高了不少，有一米七多。他大概只是发育晚一点，以后应该还有长的。丁李心里一激动，连话也说不出来，伸出两只手紧紧的搂住林枫的脖子。心里一边模模糊糊的想着幸亏长高了些，不然要吊在林枫身上了。

　　林枫也默不作声，狠狠的抱着丁李，两人感觉抱了还没一分钟，电梯又是叮的一声，显然是到了。两人还舍不得分开，但电梯外要是其他人就不好了，丁李先忍痛松了手，林枫却还是不松，眼看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没有人，丁李松了口气，林枫也慢慢松开了手。
　　两人十指紧握，穿过一截走廊，丁李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两人脱下鞋，林枫又领着丁李走进一间房，里面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个立地衣柜，还有一台电视机，床上地上散乱着衣服袜子，墙上贴着灌篮高手和NBA篮球明星的海报，是一个很典型的高中男生的房间。
　　不知道床下有没有藏着工口杂志，丁李偷偷想着。

　　林枫却直接把丁李往床上一掼，自己打开空调。丁李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林枫这么狂野！霎时觉得自己就像那种电视里演烂了的俗套桥段里，被老爷强行逼迫的可怜丫鬟，差点就配合的喊出“老爷求求你放过我吧”的台词来。谁知林枫自己也在丁李旁边躺下，两个人手牵着手，安静的躺在床上。
　　过不得一会儿，冷气充满了房间。折腾了一会儿，两人身上都有了汗味，却都不想起身。尤其是丁李，他自己在家时妈妈一般舍不得开空调，很难的享受这种凉爽。

　　“喂，你说点什么。”沉默了一阵子，林枫下了命令。
　　“……呃……”丁李又是憋了半天，现在两人算是谈恋爱了吧，他暗自祈祷徐志摩在天之灵能给他一点启发，最后憋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这么中规中矩的话。看来徐志摩对他这个理科生不是很感兴趣。
　　“具体也说不上什么时候。刚来班上的时候就有点注意到你了，觉得你性格蛮好的，整天傻乐呵，长得……也蛮好的”林枫说着脸微有点红，丁李也莫名其妙跟着脸红了，“后来就注意到我打篮球的时候你总在外面看着，而且老盯着我看。”
　　“哦……”丁李觉得甜蜜之余有点郁闷，他觉得林枫或许也不怎么会说话，比方说他可以不说“傻乐呵”，而可以说他“乐观开朗”。

　　“那你啥时候看上我的？看上我什么了？”来了来了，果然不可避免的俗套问题，丁李在心中暗自戒备，“你看我这样，成绩又不好，老师们虽然表面上对我挺客气，但实际上也是因为我老子的原因，除了会打下篮球什么都不会，一帮子狐朋狗友……”
　　丁李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自己会接到这样的问题，难道真的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坏人都是因为寂寞吗，虽然林枫也不是坏人。“……你觉得寂寞吗？”丁李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寂什么寞！”林枫转过脸来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丁李，“你怎么会这么想！”
　　丁李颇有点尴尬，“呵呵电视看多了而已……”
　　“你还没回答我呢，说啊。”
　　看着林枫期待的眼神，丁李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抚摸林枫的脸，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居然跟自己告白了。“我对你算是……一见钟情吧，我觉得你闪闪发亮的。”
　　“噗！”林枫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终于狂笑起来。“什么叫闪闪发亮的啊哈哈笑死我了……”
　　丁李觉得很委屈，他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了而已，并不是特意搞笑的，结果却遭到无情的嘲笑。
　　林枫笑了半天，眼泪水都快笑出来了，本来丁李还觉得有点委屈，但是看着林枫这么大笑，不知怎么的，也觉得好笑起来，两个人笑成一团，最后笑了好久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笑完了两人甜蜜对视，就这样单纯的感受着这份纯粹的、酸甜的感觉，没有想到其他任何世上的纷扰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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