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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年(下)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泥泞的转角。白衬衫,白球鞋,背着画板,手提着颜料。
犹如天上坠落的云神出现在眼前,从秋天寂寥的苍穹。
来不及刹车,撞上你灰蓝色的牛仔裤。
我小心翼翼地道歉,你只是冷面路过。
我一时忘了美术生向来乖戾的通性,小小声咒了一句:“这些美术生怎么看到谁都像欠了他八辈子债似的!”
你转过身就用画板和颜料砸我的后背。颜料散落一地,连着殷红似血的夕阳,画面宛如日本动漫里的场景。
后来你说你那时就喜欢上我了,仅仅因为我撞到人时第一反应是紧张而不是他人的骂娘。我笑,你搭讪人的方式未免太特别了。
我爱上你的张扬你的特立独行,然而在十年后的今天,消失殆尽,哪怕在街上被人追打,你只是抱头蹲下,进了门之后还说是路太滑摔倒了。
每个人天生是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生活就负责选择那些最特别的石头,磨掉锋利的边角,活活打磨成圆浑的玉。人们说,玉,生性温润。君子佩玉,中庸之道。
你的小宇宙没有爆发,因为我,你宇宙被毁灭了。
你不再提绘画,你一天到晚给别人看店,去酒吧当酒保,又要赶回来照顾我,你会拿着被子拥着我,起风了,别看了,然后关上密不透风的木头做的一动就发出很大“咿呀”的窗户。
为什么晚上没有人来呢?都没有灯光,不好看。
那我以后带你去广场看吧,那儿有很多灯,是通宵亮着的。
十年间,这座城市很多地方都改造成漂亮的住宅区,可是这个片区却没有被列入改造的范围。菜市场清早热闹黑夜萧条。每当天蒙蒙亮,在这个像牛皮癣一样贴在城市的污水横流的地方,会轰的一声来很多人,妇女嗓门大得可以代替广播站,拉着家常,侃着八卦,说谁谁谁外面又有女人啦,谁谁家的刚生的孩子三瓣唇啦。像一群苍蝇,然而在这里常住的,反而不是苍蝇。
我们的房东,在这里一住十年,她所有的青春年华,所有的美丽贤淑,都给了这个肮脏的地方,她会在街上的某个角落,安静地卖着毛线,自己安静地织着毛衣,岁月磨光了她所有的幻想。
一针一线穿了十年,我盯着她看,也是一晃十年。
秦风,去买几圈蓝色的毛线和毛衣针。
我看着你的眼睛里有一把火生起,可是你点点头,说好的。
我很难过,我欣赏的你的个性,已一缕不剩。
那些从家里随便扯出来的衣物,经过这么些年的摧残,不是掉线开缝,就是短了袖子缩了裤脚,你年轻气盛的模样轰然崩塌。
你有火,但你不会冲我发。记得刚搬来那一阵,我只听见你曾说过,爱花的人爱美,若是他觉得厌倦,就会离开,去追寻下一个美的东西。
你不要总是这样疑神疑鬼的好不好!我都跟你来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怒骂。
那一次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抽了三天三夜,你吓到了,背着我去医院,回来后从此不再对我黑过脸。
是的,我患了间歇性癫痫症,从父母知道你我关系后将我关在屋里开始。就算你挣再多钱,我的病所花费的,永远是个无底洞,哪怕我们现在只用最廉价的药物控制病情。
我背着你,给你织毛衣,你的尺寸,我了如指掌。
秦风,现在毛衣织好了,和这封信放在床上,你回来就会看到。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知道我为什么选蓝色吗?因为你曾答应过我,会陪我骑单车,一直骑到那蔚蓝的天末。
秦风,我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一旦想起你为了我放弃了整个世界,我就很过意不去,该放手了,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吧,忘了我说要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的话吧,27岁,还不算老,正如你说过的,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你可以重新生活,回到家乡,毕竟你家只有你一个独苗,不宠你,怎么能允许你把那些价格不菲的颜料乱丢呢!不像我,被查出有病,连血浓于水的家人都抛弃我。
那时我只想着我只剩下你了,如果你也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所以,我占用了你最宝贵的十年,现在,还给你。
秦风,我要去广场看你说的灯了,再见。
我爱你。
艾滇
秦风,我现在就站在广场大楼的天顶,真的很美,萤火虫般闪耀的霓虹灯,曾经没有发现它们有什么不同,如今才知道,他们像暗夜精灵般魅惑,而我们这样低微的人飞蛾扑火。
你一定不知道,窗口那些铁栏有多久的历史,久到一掰就断,虽然你锁住了门,怕我突然发病伤及无辜,但我可以跳窗,只有两楼,不算高。
风从双耳边呼啸而过,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一首老歌,里面有一句: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我也好想和你一起看这美丽的夜景,可是,对不起。
不!艾滇!
秦风抱着艾滇的尸体,喃喃道:
你这个白痴!你说过要和我一起骑着单车在长满绿荫,撑满蓝天的小道上比赛,然后一路飙到那一片草坪上,潇洒地甩掉单车,躺在地上喘着大气却笑得合不拢嘴。
等老到不能将单车甩得很潇洒又不摔坏的时候,我就搬一张椅子在窗边,在阳光下慢慢描你的音容笑貌,一笔一划,一生一世。
哎呀,这个男的听说跟那个跳楼的是一对啊!
“两个男的啊!真有够恶心的。”
三日后,秦风于同一地方跳楼自杀,留下一笔钱,请殡仪馆将他俩葬在一块。
秦风,艾滇,一晃十年,情爱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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