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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幕六
幕五
刘邦登上城楼,只觉寒风萧瑟,阳光寡淡。他遥遥一望,楚军黑压压一片,身上铠甲被阳光一射,闪出伤人的光芒来。众士卒持戟在后,项王一人,跨马立前,眉眼冷峻凶恶。刘邦迎着光眯着眼看过去,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他总觉得,项羽的表情太生动,生动到都透出一点明丽来了。要是过了一会,唇上能沾了点红,莫不是像抹了口脂。
他觉得他今天是真的不怕死了。好色的本能犯了吧,这个关头却生出了这点风花雪月的心思。
他忍不住意淫,或许是对年轻,青春,英雄的一种感慨,项羽就像是他丢失的充满生命力的青春一般。所以纵使他生的英俊硬朗,毫无一丝女子柔媚婉丽,他忍不住被吸引,忍不住心底的叹息。
“大王,站在城楼上易被伏弩射中,还请大王……”
刘邦眼神凉凉扫过,停在张良的脸庞上。这张脸确实姣若好女,他倒没有乱想过。用人之道,他还是懂得的,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可不想渐渐变得孤家寡人。更何况,这般模式又与他的美姬有什么区别。
“大王……”
张良再劝,刘季的心思却已经跑到九天云外了。而张良也再没机会劝了。
鼓声又起,项羽跨下骏马长嘶一声,刘邦的视线紧紧锁定他,只见尘土飞扬,项羽转瞬之间已经到了城下。他全身铠甲都坦露在敌人眼底。他仰头直视汉王,坦荡而毫无畏惧。仿佛他在俯视刘季,仿佛战局不利的,并不是他。
项王意气风发,抽出剑来,寒光映亮了刘季的眼睛。
“汉王且听!天下疲乏已久,老弱流离,士卒离乡,徒以你我两人!今日籍愿意与汉王挑身独战,一决胜负,毋要再继续苦了这天下之人!”
刘邦诧异了片刻,他身后的众谋臣,脸上的神情更是缤纷多彩。想开口说什么,都像被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重磅巨石堵在了嗓子眼。
刘邦毕竟是刘邦,他很快反应过来,轻笑一声。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恐怕还要再多笑一番。
笑声很轻,夹杂在猎猎的风中,项羽应该是听不清楚的,然而项羽的脸色渐渐变得有点凶恶,他看出刘邦脸上不以为然之意。而刘邦也没有想要掩饰。
“项王大志,心怀百姓,季甚是感怀。”刘邦装模作样摇摇头,却实在是掩饰不住唇间的笑意。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么意气风发,理所当然的说,我要和你挑身独战。他似乎笃定了自己肯定会答应,因为从来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够拒绝他的要求。好像,纵使诸侯反叛,他还是那个初灭暴秦,手掌天下,分封诸侯的西楚霸王。骄傲一丝未减,却不能领悟形势变化。
这种幼稚和英雄志气的混合,让他有答应的冲动。那双眼睛会绽放出更血腥夺目的光彩来,可惜,前提是他得能胜。
“可惜,”刘邦终于平静下来,他看进项羽凛冽的双眸深处,举起食指摇了摇,缓缓道,“吾宁斗智,不欲斗力。”
一听这话,项羽怒发冲冠,他觉得自己被无视了。而这种无视相当于一种侮辱。愤怒一直烧到他的双眼。他双眉紧蹙,怒视汉王,冷笑一声,轻蔑道,“刘邦小儿,这番言辞,也不怕天下人耻笑。”项王语毕哈哈长笑,身后楚兵附和而笑,一时战场之内,全是楚人嘲笑,估计要是不阻止他们,都会编个楚戏,唱个楚歌来记载霸王之英勇,刘季之软弱。
刘邦不以为然的挑眉。他专注的端详着项羽,他一副发怒的神情只让他觉得饶有兴致。年纪大了,这般挑衅,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庄重,甚至有些下流意味的端详让项羽不悦,怒意更甚。他恶狠狠的盯着刘邦。刘邦沉得住气,他不喜欢这种轻蔑的眼神,心里难以自制的涨出一种掌握全局的舒爽。
刘邦身后的谋士眼光变幻,张良和陈平眼底露出些冰凉的轻视。
刘邦手下的兵士却是沉不得气的,他们有的比项王还年轻,楚兵百般相激,项王一身独骑在前,胸膛挺起,腰腹笔直,骄傲的睥睨过来,一副醒掌天下的模样,他们心底的怒火和不甘熊熊燃烧。
汉王麾下有善骑射着楼烦,在一片欲战声中请命出战。汉王随意扫了一眼,众谋士便闭了嘴。
“也好。”
言简意赅。
既然无妨于大局,他不介意多和项王耗上一耗。
幕六
昔有英雄,宝剑清霜,映亮四方。
今复来思,英雄远行,心中难忘。
风声飒飒,血气芬芳。刘邦站在城楼,风把他吹的冰凉,可是他的心里却难以扼制的灼烫。他想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远处是寥廓的天幕,近处是杀伐狠戾的楚兵,鼓声震天,马蹄声声,数不清多少个回合,楼烦纵声长喝,已经接连射杀三个楚兵。他欲再拉弓引箭,项羽怒喝一声,疯狂打马向前。在刘邦的视野里,他快速的与一切背景分剥开,只剩孤身一人,举着手中利剑,瞋目怒叱楼烦。楼烦面色惨淡,冷汗涔涔,手不敢发。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项王已经将手中利剑直直掷出,刘邦的眼睛迷离,好像一道虹光闪过,透亮的剑尖从后背穿出来,血液喷溅在碧色的天空。骏马仰起头颅,凄厉长鸣,楼烦从马背上跌了下去,脚还有意识的蹬在马蹬上。好马护主,杀气森然,也是扭转狂奔,复还入壁。楼烦脸色惨白,一路血痕斑斑。看见楼烦狼狈模样,项羽并不追赶屠尽,开口痛快长笑,下巴高高抬起,楚军交互呼应,高高举起手中长戟,高呼项王,士气大涨。一时风起,楚军的旗帜猎猎作响。刘邦静静的看着,他面上平静,心脏却像是跳起了火焰里,都要被这种英雄的快意和豪情烧化了。
项羽长笑数声,停下后将手向后一挥,楚军也瞬时安静下来,等待下一步的指挥。刘邦看着他仰起头,杀气四溢的双眸,心里叹道,这回,这双眼睛是向着他的了。这双眼睛这样向着过很多人,楚怀王被他暗杀了,秦降卒终还是被他坑了,那些不顺他的意的,与他结仇的,都死了,就算不死,也没有人像他一样,能这样站着,平等的,甚至是更高一等的和他对视。刘邦紧紧的盯着项羽的眼睛,他记起这双眼睛也有平和对他的时候,那时候他与他并肩作战,他们也曾一同画计,一同征战,一同饮酒。他曾经无数次在月光下看过这双眼睛,那时候眼睛的主人醉了,他甚至忍不住摸过他薄薄的眼皮,两人曾经那么近过。他曾经是他的后背。
“刘邦小儿,速速下来,与我痛快一战!自此胜负相决,生死由天!”
项羽复喊。
刘邦摇摇头,一人独力,又有何用?他轻轻嗓子,高声数道:
“在场诸军听着,最初,季与项羽俱受命于怀王,互相为约,先入关中者王之,然今王我于蜀汉,背信弃义,此为罪一。项羽矫杀卿子冠军宋义,此为罪二。项羽已救赵,不还报却擅自劫持诸侯入关,此为罪三……”刘邦越说越快,似乎迫不及待,要将这些年来的一切立刻倾泻出去,项羽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直到刘邦道,“项羽为人臣,却阴弑其主,坑杀降卒,为政不平,不守誓约,天下不容,大逆无道,此为罪十。项羽暴虐,季从天下之势讨伐逆贼,又何况诸侯会聚,胜利在望,何需与尔独战!”
项羽听罢大怒,为这头头是道的言论搅得暴虐性起,刘邦如此,早已不顾同袍之谊。项羽眼中射出极强的杀气和愤怒,过去种种在他眼前闪过,他记得鸿门宴时刘邦作小的姿态。终于明白他在刘邦深刻隐藏的眼睛里,嗅到的隐隐的不安。那是杀伐称雄之人,才会有的不甘。项羽抿唇,他很快的取过弓箭,伏低身躯,长弓拉满,只是一瞬间,冰凉的长箭灌注了他所有的情绪和力量,夹杂着风声对着刘邦飞过去。
箭越飞越近,刘邦的耳边乱哄哄的,好像有人在慌张的大叫。可是这么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眼光黏在项羽鲜活生动的面孔上,他想着这个青年将领,活的太肆意,正在乱世中快速地燃烧着他的生命。他能够感觉到,他要烧尽了。一步错,步步错,更何况,项羽早已不是一步错。
匹夫之勇。哈。
刘邦见那箭尖,心底冷笑。
这一箭开始,他和项羽戮力攻秦的同袍之谊,就彻彻底底的完了。
箭都快飞到眼前了,他被身旁人从侧面扑倒在地上,万幸射程太远,又是从下而上,羽箭射中胸膛,并未穿透而过。今天他一直遐想了很久,或许是因为对项王的怜惜。只要有和他上过战场的,都难已不为那种气势和勇敢而心折。
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就是胸口疼的厉害。
刘邦疼得想骂娘,然而他只是弓起身子摸自己的脚趾,“逆贼射中我的脚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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