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殇

　　木屋在风水前伫立，水车在山野田间翻转，鼓楼里飞扬出巷远的鼓声，风雨桥上飘洒着急骤的风雨，巫山的天空仍然被白云擦洗得瓦蓝瓦蓝，只是不想，这里亦被贡事的笔墨涂染得污黑零乱。
　　她轻轻叹气，将目光移到床上那个绯衣女子的身上，绯衣女子的脸依旧的苍白，看来伤得不轻，如今昏睡三天三夜仍未清醒过来。
　　门“咯吱”一声响，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家柱着拐杖慢悠悠地端着药推门而入。她的目光落向门口，冷淡漠然，依如平素，直视着老人满面的皱纹，深如沟壑是岁月的刻刀深深划下的痕迹，一道一道记载着过去种种的回忆，她会有如老人这样的一日吗？
　　未知，那日离她好远好远远到她不知该给个这样的期待，那样的深刻，令她恍然有些失神，直到老人家用缓慢的语速道了句“秦姑娘，你要的草药，老妇人煎好了”后，她方回神向着老人家道了谢。
　　“秦姑娘，你妹妹伤得不轻。不如找个巫师来看看，我们这里人病了都如此，很灵的。”
　　“阿婆，她的病我能医，不必了。”
　　“人老了，头脑也不灵光，我竟不记得秦姑娘是残月教主的徒儿，是比别的巫师厉害多。我家丫头前几年得了怪病还是秦姑娘医好的，是不必找不必找了。”老人家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促成一朵菊花。
　　“我不记得了。”秦殇将脸别开，轻声道。
　　“老妇人还记得，我家那丫头能这样健健康康活着，多亏秦姑娘。对了，秦姑娘今日我在路上救了个小哥，看他痛楚难耐，时常会吐血，皆如烂肉，不知是否被人放了草鬼？正巧秦姑娘在，能否劳驾你去给他瞧上一瞧？”
　　秦殇望着老人家期待的眼，本想拒绝的话却一时不忍说出，正值踟躇之际，老妇人的孙女丫头闯进来，哭道：“阿妈阿妈，那哥哥的情况不好了。”老人家不由起了焦虑，丫头一见秦殇，不由一喜，伸手抓住秦殇的衣袖，晃动着她的手：“秦姐姐，有你在，那哥哥就有救了，你来，你来。”说着便用力拉着秦殇往外赶，秦殇不由被她带动着往前走了几步。
　　“我……”秦殇突地抽回手，丫头一惊，不解地望向她，“我，我自己走。”秦殇本不想与无关人有任何瓜葛，她不是医者，大可见死不救，在此处耽搁不过是因绛妍伤得不轻，这伤多少有她的缘故，可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一句。
　　“是，秦姐姐，那哥哥就在隔壁，快点快点。”丫头高兴地叫道。
　　“也罢，就去看他一看。”秦殇心中暗叹道，便随丫头前往隔壁的房间。
　　果真是有个男子在隔壁，他捂着腹部，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略显蜡黄的脸大滴大滴地落下，如雨。看来真是腹痛难捱。
　　秦殇低头对丫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丫头便冲出去，不消片刻又赶了进来，手中拿着几颗生黄豆对男子说：“哥哥，吃。”
　　“我不饿。”男子误以为丫头是担心他饥饿，轻轻摇头。
　　“秦姐姐说你必须吃，将黄豆嚼烂后看是否有腥味？秦姐姐医术可高了，丫头上次肚子痛就是让她治好的。哥哥，你吃嘛！”
　　男子拗不过她，苦着脸咀嚼着口中的黄豆，渐渐缓了脸色，欣然笑道：“其实细细品尝，黄豆竟有点甜香味，挺有趣的。”
　　“果然是中蛊了。”秦殇突然冒出一句话，依旧没有惊讶，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冷冷地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然后她走过去，为男子把一会脉，迅速写了一张单子，对丫头说：“按上面写的药抓，煎好端来让他内服，将腹中的泥鳅吐出就无大碍。他只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哥哥到过余寡妇的家吗？她专养泥鳅蛊，见到外地的旅客便邀回家盛情款待，那饭菜里就下了蛊，旅客吃后腹痛难过，连反抗的气力都无，钱财就被她搜尽，把旅客差人丢出去，弃于荒野，让旅客自生自灭，真是个毒妖妇。村里人都知道，就是不敢说，怕她报复，难道你去她家了？”丫头边说边左右看了一番，仿佛担心余寡妇就躲在哪个角落窃听。
　　“小心毒哑你的嘴，小丫头，多嘴多舌，也不怕人笑话，村里的这些事不可对外人说起你忘了规矩吗？快去抓药。”老人家骂骂咧咧地进来，用眼连横丫头几下。
　　丫头朝她做了个鬼脸，声者欢快道：“阿妈，我这就走，就走，不碍您老人家的眼。”“还不快去。”老人家举着手中的拐，作势朝丫头打来，丫头一躲，人闪到门外去了。
　　“让客人见笑了，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莫怪莫怪。”老人家嘴里道着歉，苍老浑浊的眼却因孙女活泼无忧的样子显得明亮许多，足见她甚以丫头为傲。
　　“巫山还和以前一样。”秦殇带着琉璃般的目光，禁不住轻声道。
　　“一样？”老人家的眼神一下失了光泽，黯然地望着四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没以前那样热闹，有时觉得怪冷清的。”
　　“发生什么事了？”男子脱口问道。
　　“还不是因着蛊？巫山人烟罕至绝大部分也在此。蜀道难，可怎敌得过巫山？地势险峻外，养蛊的巫师更猛于虎。上山容易下山就难了，来巫山能生还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大多做了蛊腹中的食，因此外人道巫山只觉诡异，不敢再来。可是巫师若施放不成，蛊便会仅噬自己，使自己中蛊后悲惨死去，为使自己活命，巫师是不会吝惜将自己儿女或最亲最近的人作为施放对象。”秦殇依旧睁着琉璃般的眼，冷漠地望着某处道。
　　“这算什么世道，难道在一点人情味都没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人难道连禽兽都不如？”男子忿然道。
　　“不喜欢这样的世界？”秦殇素来静穆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嘲讽一抹尖刻，继而死寂，连声音也静的可怕，“那就让它毁灭一切一切都毁灭掉。”
　　男子望着她毫无表情的脸，骇然得半响说不出一个字，眼前的这位女子是否到一切都被毁灭时依旧不改这张空空如也的脸？
　　“秦……秦姑娘。”老人家本想叫住已然在他们发愣之际走出屋的秦姑娘，却觉得声音如何也穿不透秦殇漠然的背影，只得拖着蹒跚的步子追了上去。
　　男子仰面朝天，却不知该摆怎样的表情，只是自语道：“秦殇，湘潇苑的秦殇，没想竟会在这儿遇上，这路到迷的有些意思。”

　　绛妍的伤在秦殇的调养下好了大半，已能下床走动。她倚在窗边，望着院落里的那个丫头玩的颇为开心的男子，眉头愈皱愈进：“他怎么会还在这？太奇怪，太巧合，太莫名其妙。”
　　秦殇心不在焉地应着，一纸飞鸽传书，她一目十行看了个大致，便仍进火盆烧掉。
　　“秦殇，我在说召暮迟，你有没有在听？”
　　“他？中了蛊，被这户人家救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不日就要离开，奚言来信催了。”
　　“我们？秦殇，你是说也让我去漈州，真的吗？”绛妍喜极，不小心动了伤口，不由“哎呀”一声发出呻吟。
　　秦殇极目而望，看着远方的苍山，倏然问道：“绛妍，你可曾杀过人？”
　　绛妍惊讶于她为何如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终于还是摇摇头。
　　“你会杀人吗？”秦殇又问。
　　绛妍细想一下，肯定道：“会。如果有人胆敢伤害你，我就杀他。”
　　秦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倒跟我当初的想法很像，只是我没有你如此干脆决绝。绛妍，但有些人值得这样去做，如他；有些人不值得，如我。”
　　“秦殇。”绛妍轻声叫着略微出神的秦殇。
　　秦殇目光一敛：“那个召暮迟，我查过奚言官吏的花名册，他竟在其中，而且是左师副都督。你我成看到过他与洄溯那边的人有牵连，试探他一下，看是不是洄溯的卧底。这种非常时期，半点也差不得。”
　　“秦殇，不如除之。”绛妍杀气一盛，一字一顿说的清晰。
　　“如果如此轻易解决，我早就下手，还须救他？弄清楚，免得杀错人。奚言用人之际，杀一人容易，用一人却难。妄杀只会损兵折将，便宜洄溯。”绛妍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奇怪：
　　“秦殇，你倒为那人尽心尽力，他值得你这样对他那样死心塌地吗？我们做的可算谋反的大罪，等于是将脑袋系在脖子上，能于你共赴生死，我倒是无所谓的。可是，秦殇，我要问的是，值吗？他值得你为他如此卖命吗？”
　　秦殇踱步走到窗前，深浅淡漠的用手指一下一下划着窗棂的尘埃，不答反问：“那我又何德何能让你为我上穷碧落，下饮黄泉的追随，值吗？”
　　绛妍不答，答案却已了然在先，她眼里秦殇是傻的，可自己未尝不是？

　　“丫头，你阿妈在吗？”绛妍跨出木屋，问着院落里正在玩耍的丫头。
　　“阿妈去上坟了。今日是尧湛小阿叔的忌日。”丫头停下来，大声答道。
　　“丫头，你是说……宋先生，何时过逝的？”秦殇闻言，亦走出来，问道。
　　“小阿叔死去三年了，阿妈当时可伤心了，口中直喊着‘情债情债’的，或许是觉得歆姐姐害了他。”丫头答道，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忧伤，她没见过自己亲叔叔几面，也就没什么感情，只是常常听人议起这位阿叔，褒贬不一。
　　“宋先生……真是可惜拉。”秦殇摇着头叹喟道。
　　“宋尧湛，何方神圣？”召暮迟不由好奇的问，倒不是真的是想知道宋尧湛这个人，只是好奇秦殇竟会为此人感到惋惜，这才是“何方神圣”的意思。
　　“这都不知。真是孤陋寡闻。在奚言和漈州可是响当当的人物，有名的大才子、天才。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年少时就已显露极高的才华。不过，他如此闻名遐迩更因他行事与常人不同。这点或许连那个洄溯有名紫筱都不及。”绛妍津津乐道。
　　召暮迟不由心中大奇，竟有人与紫筱相提并论，甚至还略胜一筹，这竟是怎样的人了？他问道：“此话怎讲？”
　　“说道才气，他足以与紫筱平分秋色，可惜圣上不够圣明，另他无法一展抱负，只能埋没于这种边野之地。他能写一手好诗，工于书画，乐上具有天赋才能。据说有人弄了几幅不知为何题名的奏乐图，他见后便答出是哪图中哪一叠中的哪一拍，乐师奏之，竟分毫不差。他亦曾埋名都城，足有十年，二十五岁之前世人不知有宋尧湛这号人，二十五岁之后他却一跃成为名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就因他做出那件事。”绛妍说到这，不由微微一笑。
　　“何事？”召暮迟急急问。
　　“百万购胡琴。”秦殇静静答道。
　　“什么？”召暮迟一愣，继而大笑，“什么琴竟值百万之资？”
　　“他确实是以百万之资购得胡琴一把。”绛妍继续道，“并对吃惊的众人扬言道，翌日将为众人演奏。第二日，他当真设酒宴招待名士。但席间却称胡琴乃卑贱艺人之物，并当场弄的粉碎。然后，他散发自己的诗文。于是，一日之内他的诗文传遍州内，从此名声大振。”
　　召暮听得一惊一喜，随后用手摸着下巴叹着：“咦？这个人不错，有才有智，且善于养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点紫筱说不定还真比不上。”
　　“谁晓得？紫筱这种人物，我们又没见过，比不了。”绛妍气泄道，忽又一喜，“听你的口气好像认得他，不如带我和秦殇去长长见识。”
　　召暮迟一脸苦笑：“绛妍姑娘可真是为难我了。”
　　“有何为难的？连迟太傅如此的高宫你都认得。就算不认得紫筱又有什么关系，让同列三公的迟太傅引荐不就了事？”绛妍斜了斜嘴道。
　　“姑娘饶了我吧！我好不容易从苦海中暂得解脱，你却要我再往里跳。从小到大他就不停对我罗嗦，我做的噩梦哪次少得了他？从洄溯出来，逃到奚言就是为了避开他。”召暮迟苦着脸道。
　　却被绛妍抓住他的话：“从小到大？你是洄溯人，我信，但你在少时就认得迟太傅，我就不信，除非你是他亲戚。”
　　“谁跟他是亲戚谁倒霉，我还不致如此。但更惨些，怎么说，他和我父亲相识，父亲死后，他就负责监护我。”
　　“是世交？召暮迟听闻你在奚言做左师副都督，若有一日，奚言侯与迟太傅起了冲突，你岂不是身份尴尬？不如早日回洄溯去，免得到时为难。”绛妍说得极不经意，目光深处地细细地看着召暮迟。
　　召暮迟微微一笑：“你怎就认定我的心是向着洄溯而不是奚言？迟早那老东西，我为何要为他，放弃我在奚言的大好生活，在奚言我活得多快活，想喝酒便渴酒，想抱美人便抱美人，风流快活，而且我前途无量，若这次我去漈州逼那许怀山开了漈州门户，定能晋升。与其对着迟早那张老脸，天天大眼瞪小眼的，是你会如何？”
　　绛妍在他色眯眯的眼光中，竟不觉红了脸，忍不住骂道：“放荡子，忘恩负义的小人，有本事就该替迟早出头，与奚言的侯爷一决雌雄，竟跑到温柔乡里去避难，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的确没本事，这点我承认，我不会像一些人，明明无能，却要打肿脸充胖子，最终连自己的性命也送出去。迟早老说我是笨蛋，在我眼里这些人才是真的笨。”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不由涌出一股悲切。那刻，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到最后都要与海寇拼死的男人，父亲是否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更逞自己是个男人，是个有骨气的硬汉子？可他对此嗤以鼻，明明是一场必败的仗，明明他是个无能的领主，却非要逞强一战，害得许多人与之陪葬。
　　“哼！”绛妍不屑地将面扭到一旁，她最瞧不起这等没骨气的男子，懒得理他。秦殇却将目光移到召暮心脸上，许久都不曾移开。
　　“怎么？秦姑娘也觉得在下不齿吗？”召暮迟轻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秦殇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脸上，然后极轻地摇着头，转身走进木屋，空气中传来她轻飘飘的话语：“只是觉得召兄是个极聪明的人。”
　　召暮迟不由愣住，继而仰天长笑，他早听惯别人说自己是个笨蛋，从小到大不停听着不同的人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就连紫筱也会因自己荒诞无稽而摇头，可是如今竟有人夸他聪明，岂不是怡笑大方？怎能叫他不笑？且说此话的竟是这样一位冷若冰霜的女子，那大笑之余是否该加些受宠若惊？
　　“秦殇，召暮迟的话，你信吗？”绛妍边收拾着包袱边问。
　　秦殇没答语，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那一大一小玩得极开心的两人，那个男子，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男子笑起来竟也可以如此天真，毫无心机，不似尚谨的阴沉和落拓，尚谨是心沉如海的，每做一件事都有其目的，不纯粹；不似隋邪危险和邪气，分明美丽，却也有毒；不似大祭师卞信的寂寞和若有若无，即使是那难得一展的笑颜，也显得满腹心事，明明是笑了，却比残月宫里常年累积的怨气还沉重，还有身旁的绛妍，总是笑靥如花，总能让人觉得一阵晕眩，却模糊地看不透面具下那颗显得悠远的心。这个召暮迟的笑像……
　　像十年前那个叫紫瞳的小女孩的笑，干净透澈。那么，她的笑呢？属于秦殇的笑该是如何的？从被尚谨捡回，她就再也不会笑，不会哭，空空的脸，空空的表情，一切都剩下空了，她的所有表情就同她的童年一起埋葬在残月宫看不出白昼黑夜的昏暗的深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童年竟可以是无忧欢乐的，原来童年并不是只有沉重，血腥和充满着背叛的，可以只是如此简单地开心地笑，那秦殇的童年里应该也有过吧？可为什么记不起了？秦殇瞪着眼空茫地想着，记不起还是记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儿也记不起，直到绛妍用手晃着她的肩问她：“怎么了”，她才怔怔回过神，问：“绛妍，你说什么？”
　　绛妍盯着她好一会儿，开口缓缓说：“秦殇，召暮迟的话无法全信，我总觉得他在隐瞒着什么。如你所言，他很聪明，但我觉得他更是狡诈。若他所言非虚，那他便算是个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小人，忘恩负义，冷酷无情，连世交都可以出卖，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不可信，绝不可倚以重任；若他所言是虚，那他何故欺瞒我们？那就该是在图谋些什么？他若聪明到你的身份，那么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我们听的，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时候了。”秦殇莫名地回了这样一句话。话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笃笃”的扣门声。
　　“请进，门没锁。”秦殇应道。
　　“恭侯二位多时，能否起程？”召暮迟站在门外，问道。
　　“你准备好了？”秦殇略惊于他动作神速，分明就在刚才，他还与丫头一起在嬉戏。
　　“哦，我本就两袖清风，连唯一的盘缠都被人劫了，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无需准备。”召暮迟笑道。
　　“等等，秦殇，该不会……”绛妍看着他们两位，手定定指着召暮迟，话一时扼在喉中。
　　召暮迟移开她的手指：“一路随行，还望姑娘多多照顾。”
　　“什么时候决定的？”绛妍微皱起眉头问。
　　“也就刚才，你收拾东西时，我扔张纸条给他。”秦殇答道。
　　绛妍抢过召暮迟手中晃动的纸条，看完后将它拍在桌上：“不需要，绝不需要。”
　　秦殇看着她，道：“我已决定。”
　　“为什么要请他做帮手？提行李可以请脚夫，做保镖，以你我之力恐怕要保的人是他。做跑腿有我不就够了？我一点也不知道他能起什么作用？”绛妍略带委屈道，秦殇身边的人只要她一人就够了，其他的人都滚远些。
　　“绛妍姑娘别说得我一文不值的，是秦姑娘请我护送你们前给漈州边界的。正好顺路，又能解决三餐温饱，我就允应下来。我能做什么，还不是你家姑娘说的算。就算我是吃白饭的，秦姑娘乐意破费请我，你又能如何？”召暮迟不怒不愠道。
　　“找死。”绛妍狠咬银牙，掌随话出，被召暮迟拦下。绛妍火气顿时更盛，手指刺向召暮迟的两眼，召暮迟手一横，生生挡下那两根叉向双眼的两眼，不由暗叹这女子出手未免狠辣些，竟使足力道要废去他的双眼。
　　“住手！”秦殇断喝一声，出手分开他们二位，“我请召兄来不是要你们相互切蹉武艺，只因山险路难，有个男子方便些，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一道去向宋阿婆辞行。”
　　“她上坟去了，我给你们引路，这附近我走了几天，大致都摸熟。”召暮迟笑道。
　　“有请，召兄。”秦殇让出一条路让召暮迟过。
　　绛妍乘机拉住她，耳畔轻语问：“秦殇，为何留他？”
　　“你也说这人看不分明，那一路多看看总会有所收获，不为我用，便除之。”秦殇背起手赶上召暮迟，便放缓脚步走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那模样竟神似一个翩翩少年。
　　这是秦殇，她所认得的秦殇。绛妍欣然地笑起，这样的秦殇没有畏惧，没有犹豫，这样的秦殇是最美丽的。

　　风至，萧萧送雁群，黄沙散漫风萧索，孤坟独向黄昏。
　　那立于坟前的老妇人，衣袂嫳屑，更显身形的孤弱和孑孓，明明是悲伤的，可到了极点，反倒变得茫然若失，哭笑不能，只是默默无言呆呆地祭着酒，一杯一杯，不断不歇，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
　　“儿啊！地下凉，多喝几杯暖暖身。”老妇略带沙哑的声音显得分外悲凉，停了停，她蹲下身，手细细抚摸着那无字的墓碑，那也不过是一根粗糙的木桩，可她却觉得是摸着儿子的身上。
　　终于可以碰碰他了么？
　　这个儿子，她不见的时候比见的时候多得太多，不是不爱，不是不疼，只是她留不住他那颗浪子的心，她留不下他四处飘泊的身。她以为他累了便会乖乖留在她的身边，她以为他只是小孩儿心性，等长大些就会明白哪都不如家里好，她以为让他去跟丈夫长长见识对他大有好处。
　　可那都只是她以为，她等着盼着他的归来，最终等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具早已冰冷的尸首，等来的只是这样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团聚。不是不想疼他，只是长年在外的他，她给不了她想给的爱，因给不了，她总觉得亏欠了他，明明很少在她身边；可失去了还是觉得心痛，甚至比失去另一个儿子尧鸿的时更痛，毕竟她给过他的是少得如此可怜，这一生她的全部精力大都花在尧鸿的身上，说她偏心也罢，事已到此，上天还能夺走她多少？苍天已夺走丈夫和两个唯一的儿子的性命，还能夺走什么呢？
　　“宋阿婆，我们有事在身，今日是来辞行的。”三条人影从林中走出，来到她的身旁，其间的白衣女子道。
　　老妇人没有回身，长叹一声：“该走的还是要走，留也留不住，从今依旧是我和丫头相依为命。”
　　“宋先生……”
　　“死于情蛊之下。”老妇人接这话时语调分外苍凉。
　　“情蛊？”秦殇身形不禁一颤，“怎会？”
　　“歆姑娘下的。约期一年，结果湛儿逾期未归，蛊毒发作就死了。”
　　“歆姑娘？”
　　“湛儿在外面认识的。至于是哪户人家的姑娘，我也说不清，湛儿不曾说起过，但湛儿说要娶她。秦姑娘，你也知，湛儿向来有自己的想法，他在外名气不小，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我素来不管他，也管不了他，索性就同他，他不似鸿儿，痴痴傻傻的。总要我操心，他从小就极聪明伶俐，与他阿爹走南闯北，很是独立，当初他阿爹在外赚了钱，虽纳了几房小妾，却也未忘这荒村野林的糟糠之妻，曾多次派人来接我，都被我一一拒绝。倒不是赌气，我一个粗陋村姑在巫山住了一辈子，去过那好日子只会浑身不适合。更因尧鸿是在痴儿，到那样的大宅院难免遭人耻笑，不如在深山中安安份份娶妻生子。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如同失去湛儿，除了几月难得的一封家书外母子形成陌路。极少时候回家探亲，亦是清清冷冷，形式得不带情感或许在湛儿心里早就没我这个阿妈。”老妇人的眼轻轻落在那十分不像样的墓牌上，明明是轻轻的眼神，却让她看出了一种深沉，极沉极沉。
　　顿了顿，她才继续道，“后来宋家落魄了，他阿爹因被人算计破了产，气绝身亡。湛儿不肯回巫山，在外闯了几年，村里人有时带消息来说他过得不好。我本想去找他的，可那时恰逢鸿儿得了重病，一拖再拖，结果鸿儿终还是没熬过那年的冬天，死在病床上。我悲恸欲绝，终于决心去找湛儿。当时我想，我再也不能失去另一个儿子。这时，湛儿却突然回来，一身洗成月白的长衫虽显得贫气却并不邋遢，身旁还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娃儿，只托我好好待她，说他要娶她，便匆匆走了，不想这一走竟成阴阳两隔。一年有余，有人抚棺将他送回。素来温顺的歆姑娘望着他的尸身时却似变了个人，她眼中无泪，一脸冰冷地指着他的尸身，大声喊道，‘湛，出门前我千嘱万咐你一年必回，你应允了我。却背弃诺言不回，你负我在先，便怨不得我。我脂粉斋子绝不许被男子相负。’说罢那歆姑娘伏身吻着湛儿冰冷的身体，然后突然推开湛儿，退后几步眼中分明不舍，却也决然掠上树梢，从此便消失了。”
　　“脂粉斋？”秦殇只听得这三字，老妇人的话便不再入耳，半晌，她道：“没想到她们的势力竟伸到巫山来，胆子倒不小，南宫月知道后不知做何感想。”
　　“秦殇，很有趣，很有趣。”绛妍一笑变不可收拾，捂住肚子直不起腰。
　　“绛妍，不许笑。一点都没有意思。”秦殇冷着脸斥道，这可是宋先生坟前，当着亡者母亲面前，绛妍这样做不好。
　　“可是，我忍不住想笑，脂粉斋自十几年前成立以来，便是近十年来唯一一个与残月教势均力敌的组织。听说这个组织都是女子，都习术法和蛊术，不知明里暗里与残月教斗过多少回？她们原先在凉洲篙里山修炼大法，大概是耐不住寂寞，那些女子竟不远千里出山来寻君跳胥，而且哪不好挑，偏挑来巫山，结果竟成怨妇。这难道不可笑？她们恩恩怨怨多少年，再加上这一桩事就愈发剪不清，理还乱。终有一日拼上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那多美丽，红色，我最喜欢，到时满荒的红，好美好美啊！秦殇，好有趣，好有趣！”绛妍狂笑不已，神色里多了分迷离和陶醉，仿佛当真看到那满山遍野血迹斑斑。
　　召暮迟不由嘴唇颤动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一个激灵却想起秦殇那句冷冰冰的“那就让它毁灭，一切一切都毁灭掉”，即使绛妍的疯狂，亦是血腥无情的。他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明明有如此美好的外表，可内心分别早已腐蚀得厉害。
　　“啪”一声令沉思中的召暮迟回过神来，只见绛妍捂着火辣辣的左颊怒视着嘴唇早已气得颤抖的宋阿姨，喝道：“你为何动手打人？”
　　“你以为人命是什么？是你能拿来游戏的？我老眼昏花，竟会救你这样的人。秦姑娘，这种人你最好离她远些。”
　　绛妍大笑：“你个老东西，何止老眼昏花，还老糊涂。以为秦殇是什么人吗？还不是和我一样，我们噬血，我们杀人如麻，也只有你当秦殇是菩萨心肠，告诉你，她硬起心来比我决绝多了。”
　　“绛妍，够了。”秦殇喝断她，将一锭金子放在墓碑上，“宋阿婆，承蒙多日照顾。我秦殇却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手上满是血腥，令你失望了。”随后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那座孤坟，离开那村落，离开巫山。
　　风吹着她凌乱的碎发，她拉拢后又被吹散，索性就由它去。绛妍站到她旁边，笑得极妖艳，仿若寂夜里最夺目的烟火，灿烂却也寂寞，也因寂寞而凄美。秦殇的余光扫了她的嘴角的笑容一眼，淡漠道：“这下你满意了？”
　　“满意，但却不像想象的那么开心。”绛妍依旧笑，笑得极开心。
　　“那何必？”
　　绛妍背着手，倒退着走，面向着秦殇，迈着欢快的步子，竟似背后也长了眼，边说边避开障碍物：“那老东西会毁了秦殇，我决不允许。秦殇由我保护，要毁也必须由我来毁，那老东西凭什么插手？”
　　“毁了我？”秦殇茫然若失道。
　　“嗯。”绛妍连连点头，笑得更璀然，“她会让你变得软弱，让你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沦落得没有丝毫人性，你会心软会有善念，会不忍心杀人。可你知道吗？杀人的秦殇才是最美的，狠，绝，快，往往一招便会致人于死地。我不要那样的秦殇消失。”
　　“你，真够狠的。”秦殇冷冷地盯着她，水波不兴。但绛妍觉得她在生气，秦殇是连生气都很清冷的人。
　　她笑，伸长着脖子对秦殇道：“对着我这，一剑划下，也一定很美丽，秦殇，快呀，我一直都在等着这样做，可你为何不做？”
　　“你曾很拼命地救过我。”秦殇轻声道。
　　绛妍大笑：“我一直都很拼命地在保护你秦殇，我一直都很拼命地学你秦殇，我以为只要我学你学得惟妙惟肖就能更接近你，可是，我始终不撞你。秦殇你曾说我和你很像，因为像所以才忍不住拦下那一刀。现在呢？”
　　秦殇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绛妍的脸上比雪还轻。
　　五年前的雪砸在脸上是会生疼的，五年前的绛妍绝非如今的绛妍，绛比红更甚的颜色，绛妍，很美的名，更胜红颜。然而她不是，她只是个面带菜色，瘦弱得不成模样的十三岁孩童，何来秀色？皮包裹着骨，蜡黄蜡黄的，永远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那样子真一个叫丑。可又怎会好看？她长了十三年，也饿了十三年。可她没法子，生来就注定如此，她的母亲不是王亲贵族，不是小家碧玉，甚至连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是，是那成天生活在人家皮鞭下的奴隶，命比草贱，奴隶的子女还是奴隶，所以她也是奴隶，一个了最下贱的奴隶，一个被送进昆仑深山的拓荒奴。
　　昆仑位于璟州境内，是邵国最高的山峰，山顶直破云霄，长年覆盖着冰雪不融，站上其巅方懂何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招和五年，璟州尚未被靖隆收回，仍是由璟州侯杜旭升专权，此人暴虐贪婪，因听人说起昆仑深山多宝物，便想统统搬入自己的府中，占为已有。可昆仑险峻，宝物多藏于那种危险之地，很难挖掘得到。侯王哪知世人苦？因他一句话，几千奴隶被送入这昆仑深山，那是一条用奴隶的尸身铺就的不归路，多少奴隶就死在路上，又有多少奴隶再次被送入，一批一批，连绵不绝，那冰雪皑皑的昆仑山道前面是人，后面亦是人，黑压压地连成一线，在昆仑的风雪中缓缓蠕动，竟是如此赫然醒目，若是一条雪山巨大的飘带，看不见头，亦看不见尾。
　　她赤脚踩在雪上，原本冻入骨髓的感觉早已麻木，剩下的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机械迈着脚，路依旧遥远，看不到尽头，在倒下之前就必须这样不停不停地移动着已无知觉的脚。
　　但也不是毫无知觉，她知道她很饥饿，这是她唯一知道的。回想起进入山前的最后一顿饭应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无法再稀的粥上飘着几片菜叶，宛如春水上泛起的扁舟一样美好。她不由舔了舔皲裂的唇，又吞了吞口水，摸摸干瘪的肚皮，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那神色俨然刚才她又一次喝到那粥。
　　若是平常她是不会想起母亲的，但此刻她却想起她来。母亲已早她几日入山，生死未卜，或是已化为这深山的一具冻尸，被纷纷扬扬的大雪埋了吧？这样也好，起码有具全尸，比在侯府死强多了，一张破席将尸身一裹也不知丢到哪个山沟，被野狗撕得面目全非。
　　她边走边想，很多很乱，神色变得越来越恍惚，眼中的光焕散得厉害，脚毫无意识地挪动，身后留下的脚印深浅不一，她依旧拖着脚走。
　　突然脚一滑，整个人便栽到雪里，几只脚重重地从她背上踩过，迷迷糊糊地疼了几下。她觉得极倦，却努力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耳边模糊地响着銮铃声和车辗冰辙的声音，她努力地睁着沉重的眼皮，却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人蜂涌地围上一辆马车。
　　她心中清楚，那是发狂的奴隶迫切想要一点点填饱肚子的东西，所以才拦路抢劫路人的食物，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反抗，只是太过饭饿，实属被逼无奈。她的手在雪里抓出了深深地一道痕，脑中陡然清醒，有食物了么？她也要去。她拼足劲，竟是晃晃悠悠地站起。
　　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说道：“遇见，他们是你的了。”随后便有一声兽吼，低沉而悠长，久久回荡，让人心生寒意。那群奴隶面露惊恐，不由倒退几步，一条巨型的身影跃起，直扑向那群奴隶，三下五除二地用利爪将他们统统打倒在地，血汩汩地从他们身上流出，染红了雪地，竟如点点盛开的梅，美得绝艳，美得绝望。
　　绛妍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情景，不是恐惧，只是惊讶，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殷红的血在洁白如纸的雪上竟可以绘出的如此美的画。
　　她脸上绽开一抹奇怪的笑，慢慢走向那个离她最近，仍在垂死挣扎的奴隶，蹲下身，手微微颤抖地在那人身上游走，脸上的笑更盛了。猛地，她撕开那人的衣服，狠狠地在那人身上咬下，狠狠嘶咬着那人身上的肉，生生咀嚼着，唇上涂满鲜血，显得异常诡谲，她亦不顾，疯狂地咬着那个人，活像一只吃食的野兽，反正就要死了，但她绝不可饿着死，她要吃了这个人，然后等着被真正的野兽吃。
　　她边吃边等，却觉得有首略显惊讶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在这道目光下觉得如被针刺般地难受，这样的目光看得她心虚，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便猛然抬头与之对视，血从她嘴角静静地滑下，染红了她褴褛的衣服。
　　那样的眼睛，那样的人，她第一次见到，亦如那幅画一样给她一种惊艳的感觉。她眉眼如画，即使微惊地看着自己亦让人觉得她是不带任何感觉在的，分明会比冰雪更带寒意，可绛妍却莫名地从她冰冷的紫眸中感觉到一种温暖，她觉得自己体内有种东西与眼前的人在产生着共鸣。即使她和她身份悬殊，即使她和她衣着如此不同，即使她和她外表相距甚远，但她还是能肯定她们的本质很像很像。
　　“你跟我，很像。”她开口说，竟是绛妍心中所想的。
　　绛妍偏着头，咧着嘴笑。那刻她知道自己不会死，也知道她会离开昆仑雪山，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她有预感，这位年龄相仿的少女和自己的交集不会只有一瞬，她们可以一起走得很远，甚至可以走到永远。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的，即使秦殇一直在排斥，但不是针对她，而是所有人，所以她可以死缠滥打地跟着她，她就是想紧紧地与秦殇绑在一起，一绑千年。

　　“不像。”秦殇道，“我们并不是同种人，你不必学我。”
　　“秦殇，还可以想起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么？”绛妍驻住脚问。
　　秦殇未答，她已轻笑起来：“连我都不记得，怎么奢望你记得？秦殇，其实你拦下的那剑是我精心安排的，我命如芥草，又有谁会为我这条命去破费？我千方百计地就是想跟着你，你是我的恩人，为报恩我为奴为婢，理所当然。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
　　她在笑，可眼底分明泛起淡淡的悲伤。秦殇，你要叫我如何回头？不学，我该以怎样的姿态存在？不学，我该如何走下去？
　　“我知道的。”秦殇淡然道，扬起右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右手腕绑着一截青巾。
　　绛妍闻言，虽觉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她盯着秦殇的右腕，问：“秦殇，为何总绑着这条青巾？”
　　秦殇将手放在眼底看了好一会，伸出左手按了按，眼分明动了动，若无其事地答道：“没什么，习惯罢了。”
　　“你……撒谎。”绛妍伸手就来抓她的手。
　　她身子一偏，避开了绛妍，目光一冷，道：“这与你无关。”
　　“秦殇……”绛妍惨然一笑，还是老样子，不想提的，就用这样的话来打发她，可是秦殇的事她想知道，统统想知道。
　　“二位姑娘，太阳快西沉了，我们还下不下山？再不快些，可就走不了了。”召暮迟指了指天，插口道。
　　“这就下山。”秦殇整整衣衫，抬腿便走。
　　“秦殇……”绛妍刚要追，话未完，怎可让她借机逃了？
　　召暮迟却将身子横在她面前，背对着她站着。
　　“让开，少来碍事。”绛妍伸手拉开他，他却似脚生根地稳住身形，纹丝不动。
　　绛妍大怒，一掌就送了过来。
　　他一躲，闪到她身旁，趁机轻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急了只会令人更加想逃，不如给彼此点空间，你好，她也好。”
　　绛妍一愣。他已飞快地追上秦殇，问道：“秦姑娘，要去漈州何处？”
　　“漈州侯府。”秦殇的声音隐约地飘过来。
　　绛妍一惊，回过神，亦追了上去。
　　“一入侯门深似海。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怎偏偏去那地方？秦姑娘是去探亲？”
　　“去治病。”秦殇答。
　　“秦姑娘，脸色红润，气息平稳，怎么也不是病相？”召暮迟笑道。
　　“是去治病。”秦殇答得笃定，稍后又补充道，“病的人不是我，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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