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时再来

　　其实山中行医没良时想象中麻烦，农民自认命不精贵，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先撑上一段时间，实在难受了才来就医。她没有闻达天下的野心，也并非圣母穿，悲天悯人。故而对乡间行医并不上心。主要的进账是定时卖药给颍州城的药铺。横竖只是一个人用度，她偶尔贪食，算不上贪心，足矣。
　　扶阿辰在院子里晒太阳，良时掏出这些日子采摘的草药进行简单的挑拣修治，阿辰指指良时边上的树皮，“良时，是采药口诀里的‘含苞待放采花朵，树皮多在春末剥’么？”
　　“嗯，然后呢？”
　　“……秋末春前挖根茎，全草药物多夏割，色青采叶最为好，成熟之前摘硕果……”摇头晃脑的背着，良时头也不抬，“知道是为何么？”
　　阿辰晃着头想了想：“花类药物在花蕾时期或刚开时候采集，可以避免采错啊，还有……避免香味失散、花瓣散落，对吧？”见良时点头，阿辰得意的接着说：“树皮多在春末剥，是因为春末树木长得快，浆液较多，容易剥又不影响树木的生长。秋天植物的养分多贮藏在根或根茎部好过冬，所采的药物药效好。”良时处理停当，“也不绝对，也有些根及根茎如孩儿参、半夏、延胡索在夏天采收。多数的根及根茎类药物需生长一年或二年以上才能采收供药用。”阿辰点头受教，两眼却是不停，看她在地上摊弄草药“良时，你手里的我见过。”
　　“这是绵茵陈，”良时分一株予阿辰，“你说说看。”
　　“嗯，通体白绒绒的，绵软，卷成团团样。茎很细，有香气……”
　　“再看看。”良时蹲在阿辰旁边，看他摆弄。
　　“指甲挂掉白绒毛，有深深的纹路，叶子细长，头头是尖的。”叶子展开，阿辰看着良时，不会形容。
　　“展平后叶片呈一至三回羽状分裂、小裂片卵形或倒披针形、条形，先端尖锐，气清香，”她让他嚼嚼叶片，马上吐出，“有点苦。”
　　“今日去茵陈的残根及杂质，搓碎或切碎。绵茵陈主治清湿热，退黄疸，民间亦有‘三月茵陈四月蒿，六七八月当柴烧’之说。都长在田间，故而你眼熟。”
　　“哎，小魏大夫在家么？”院门口有人唤。
　　良时放下茵陈去开门。“是张家婶婶，小山山这是……？”良时几乎憋笑不住，张家婶婶的孙子山山眼睛红彤彤的在一旁撅嘴，两颊发红，已敷上芦荟，用白布裹着下巴，并在头顶上端正的打着蝴蝶结一个。
　　这、这是前世传说中的卖萌么……？
　　张家婶婶说忙，不入院子了。絮絮叨叨的说小山山这次猪头肥（腮腺炎）来得古怪，先寻属虎的人在他腮帮子上写虎字抹墨汁，没用，现下用芦荟敷着，数着日子也不短了，实在没法来求良时。
　　良时想了想，回屋抓了金银花蒲公英各五钱、甘草三钱包成一符，同样再包两符束成一捆，出来对张家婶婶说：“这药煎服，每日一包一剂……我师傅以前寻过偏方，要不让小山山试试？” 见婶婶忙不迭点头，“小山山你拿水瓢到村子里的水坑里舀上一瓢水，一路别回头。回家用那水煮上五个鸡蛋，张家婶婶，你事先在每个鸡蛋尖头上都用小针戳三个小孔，煮好后小山山趁热吃。”
　　正巧有人唤张家婶婶，她谢过良时，先让良时看看山山，自己去应话。
　　“还疼么？”良时蹲下身和小山山平齐。
　　“不疼……就是阿大阿壮他们笑我……”
　　“那姐姐再教你一个法子，别让其他人知道哦。”
　　“嗯……要喝药么……”
　　“不必不必，你悄悄拿一个木瓢和一根筷子，偷偷藏在门后，把木瓢紧紧贴着腮帮子，用筷子敲木瓢，大概一刻钟的工夫，敲的时候同时念咒语：敲□□气，敲□□气，敲□□气……千万别让人发现，第二天就能好。”
　　小山山眼眸发亮：“当真？”
　　良时微笑，揉揉他的头，“当真……留意若是有人进门时该停下来，要不门压到脸上、鼻头就不妙啦。”
　　张家婶婶把小山山拎回家，良时走回院子，晒了好一会太阳的阿辰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
　　“良时，你笑山山是□□。”口气笃定。
　　“哪有？是真的。”良时恼他，一声不吭的全偷听了。
　　“哪有大夫这么治病的？更像哪儿的落魄神棍乱语蒙人。”阿辰嗤之以鼻。
　　“怎么没有，你等着。”良时一激之下回屋摸出师傅留下的蓝皮小册子。
　　“真是怪人自有怪人学，乡野土方偏方也有人整理……”阿辰揶揄一笑，翻起册子来。
　　“少学大人口气。”良时作势打他。明明是小孩偏学大人口气，加之是个成人外形，良时刚就被唬了去。见阿辰老实了，自己寻刚落下的活，接着铺晒草药。
　　心下微微怅然。
　　这些土方皆是师傅为她收集。幼时自宫中偷带而出，受了惊吓，流亡时不及寻母乳，如此她身体一直欠佳。时而深夜啼闹，素来多病。
　　纵使魏几平及得半个神医，对着挚爱的啼哭小儿更是关心则乱，束手无策。初到这张家村时，有农妇见他狼狈，告知民间土方，本来他将信将疑，一试竟灵，喜不自胜的他开始相信，所以有意寻方，结成册子。
　　试过和未试的皆用笔标出。
　　第一方便是小儿深夜哭闹。
　　“用红纸上书‘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于七个路口张贴各一张，走着莫回头，莫原路折返。”
　　下方朱笔题之“当夜便灵，返之见汝安睡，甚慰。”
　　其实小儿深夜啼哭还有一方，将枕头置于小孩的脚下，不枕头，睡上一夜就好。魏几平怕她睡得不舒服，不肯用。良时记得其时腹痛头疼，无奈口不能言，只得哭闹，倒是符咒一贴万事消，她也觉神奇。
　　当然，绝大部分的时间是喝药加针灸。魏几平身为大夫，深知药有三分毒，多吃不宜。良时也乐得少喝苦药。良时不喊苦不哭闹的咕嘟咕嘟喝药没什么怨言，魏几平十分自责，觉得孩子懂事得让自己心酸，知晓喝中药后大人往往哄孩子吃的蜜饯其实可能会散了药力，有一次也不管不顾，蜜饯放在桌上摊着，不敢看良时喝药。良时讨他开心，喝光药张嘴欲哭，吓得魏几平赶紧抱着她哄，良时一笑，小手攥着的蜜饯塞进魏几平的嘴里，“师傅也吃，师傅煎的药像蜜饯一般甜。”要增加锻炼，魏几平带良时在田间采药，出门为她梳两个总角，要么紧要么松，只得哄她，戴上黄蕊小花就不疼。他自责微窘的神情良时至今记得。每每与她经过村里，看到他曾写的符咒，他拉着她的手总会一紧，笑容随即自嘴角淌出。
　　曲直方圆，皆中法度。
　　他的字，今已模糊泛黄。

　　“赤眼鬼，赤眼神。你是青州杨县人，久在张家门下扫厅尘，因此飞砂飞入眼，以此变为赤眼神。本处地头不许汝住，却到他处扰乱人。你有火轮三百个，我有水埕边三百万，将来摄汝之精。吾奉玄元帝君令，摄你赤眼鬼之精，速往魁星罡之下，毋令你动！这治红眼病的口诀还蛮押韵……三五天即可消红肿……过了三五天本就该好了啊……良时你下次要是得了红眼病，我给你试试？”
　　良时哀叹，她还在感伤，这厮却如此欢腾，真叫人情何以堪。
　　“……哎哎，良时，我还说为甚你上次吃鱼时忽的一声不吭把筷子翻转个头，用筷子头夹青菜连吃三口，原来是被鱼刺扎了嗓子，当真？”
　　“……哇，魏师傅这也记着？良时你小时候还尿床……啧啧，对鸡窝抱拳鞠躬，还说‘拜拜，鸡大哥，你晚上屙，让我白天屙’是谁说的？你还是魏大师？啧啧，谁家的鸡遭罪啦，真可怜。”天呐，良时尴尬的看着骇笑的阿辰，深深的有想掐人或者是自尽的冲动，她还真忘了这本小册子几乎就是她的成长健康记录，只要试过的方子，师傅总要记录一番。
　　“哈哈……哈，真是笑到打跌，唉，我不行了，哈哈……哎，良时，我想上茅厕……”
　　良时计上心来，恶向胆边生，“不帮，要上你自己走着去。”
　　“那我拉在椅子上熏你！反正也是你收拾……”阿辰眉眼仍是笑意。
　　良时绕到他跟前，用食指稍用力按住阿辰的鼻尖。
　　“哎良时你干甚呢。”阿辰瞪睛看良时窃笑。
　　“我师傅还记了个偏方，寻不到茅厕时用食指按住鼻尖即可憋便，你就先忍着吧。”语毕翩然而去。
　　魏师傅！你怎么什么都记啊！阿辰无语对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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