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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三章
他站在人声鼎沸的草场上。头顶的阳光,他身上的投影。那件深绿色的上衣在热烘烘的黄色照射下,可耻地干净着。场下还有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在飞奔,在追逐,在欢笑,把一个红色的羊皮球踢过来又踢过去。
他没有参与,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脚边的草里有动物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这个孤寂的少年。他一低头,便看见那只胆大的灰兔,赫色的背毛,这里最普通的品种。
是不是越普通就越快乐?不然为什么这只兔子比哥哥们射中的白兔看上去更漂亮,更有光彩?
生与死的区别,他还不了解。
迈动短短的腿,他开始追赶这只阳光般的兔子。兔子好象在逗着他玩,跳到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回身看看他,等他近了,又一跳一跳地跑出他的范围。一个下午,他都在追逐这只兔子,心里只想着把它带回去,献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因为他想看到那女人眼里的光芒,就像她看到他哥哥射杀的白兔们时,眼里发出的那种骄傲自信的神采。
命运似乎也玩累了,终于停在他前方等着被捉住。他解开衣襟,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在最贴近心口的地方,这里是最暖和的地方。
这才发现夜开始深了,耳朵里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一声长两声短,过了一会又是一声长两声短。他觉得那是狼,他看到四周围有很多绿色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出于本能,他开始跑,往家的方向跑,往有灯光的地方跑。一路上跑着,一路上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兔子一样抖动。他停下来,把露出衣襟的兔子耳朵塞进去,喘了口气又继续跑。
下午的时候,是他挥舞双手,晚上的时候,是命运挥动爪牙。追与逃的游戏换了个个,一样不变的是他一直在跑,不能停,停下来就看不到兔子,停下来就看不到明天。
草场上很安静,除了狼嚎就是猫头鹰的嚣叫,再不就是地里不知名的生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没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仿佛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这个走失的小孩。
他一口气跑了回去,冲进一个女人的怀里。
女人很美,肩膀的线条柔和,腰也很细,完全看不出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女人拍了拍还在她怀里颤动的小小头颅,她的手也很温暖。
他一把挣扎了开去,笑着喘着气:“妈妈,妈妈。。。。。。。。。你猜。。。。。。。。。。”
女人摇了摇头,放下做到一半的黄色小短褂,走过来又搂住他:“妈妈猜不出。告诉妈妈,你这么晚回来,都遇到谁了?”
“谁也没有。我是从后面跑进来的,我想第一个告诉妈妈。。。。。。”他捂紧衣服,好象害怕别人先一步看到他的秘密一样。
“妈妈。”他甜蜜地笑着,想稍微松开一点女人的怀抱,好紧,好热。
心里有东西蹬了一下腿,又蹬了第二下,他听到喀嚓的声音,然后那个东西就不蹬了。他抹了一把胸口,手上有粘粘的感觉。
女人把他搂得更紧了,贴着他的脸温柔地说:“睡吧,为了我的孩子能活下去,你就安心地睡吧。只当你躺在星空下的草场,忘记了回来。”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他想告诉女人,他不喜欢星空下的草场,那里有很多奇怪的声音。
女人放开了他,换了个姿势,兴许是想把他抱到床上去睡觉,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弯到他的膝下。他楞楞地看见女人雪白的衣衫不知何时,染成了红色,自己的也是,妈妈腰上的小匕首也是。
他眨了眨眼,安静地从怀里掏出那只灰色的兔子,只不过它现在已经不是灰色的了。更多红色的液体从兔子脖子上的洞里流出来,淌到他绿色的上衣上,把他打湿了。
“啊————”女人尖叫着放了手。他听到自己落地的声音,看到一群陌生的男人冲进来,手里都拿着刀剑。
灰兔子失了神的眼珠,变成了凝固的琥珀色,就和他的一样。
妈妈,我不也一样是你的孩子?
宿风的身体不自然地弹了一下,便从睡梦中醒来。他像小时侯那样眨着眼,那些咸湿的液体不一会就干了。梦见了什么,他已经忘了,只是隐隐觉得心口的地方有些堵。
所谓噩梦就是这样,它来得时候全然不会有迹象,它走的时候却总是拖泥带水。每一次安静的休息,就和梦魇抓住你之前一样的香甜,预料不到它的来。你提防的时候,它从不来,耐心地等到你放松了,它就来敲门。
以前在暗夜里,他也总是突然惊醒,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感觉到心底潮湿的痛楚,那时侯,他才知道,原来心痛真的是一种生理上的疼痛。
他不是最小,但他总是被排挤。他站在兄弟们的圈子外,他走不进姐妹们的领域。暗杀,使毒,陷阱。。。。。。。有时候,他也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可以活到这么大,活到有一天从那个你死我活的地方逃出来,那个地方别人称之为家。
宿风坐起了身,就看到斜靠在树干上睡觉的啸夜。白白的月光照着他一半的脸,另一半的线条埋进他自己的影子里。背后重复而均匀地铺衍开去层层树林,如同流动的小贩剪出的绣像,真实而又模糊。
这个人,他不认识,除了知道他叫千啸夜外,一无所知。
这个人,他刚认识,五天前,他好玩地拣了他的兵器去当,却又不愿意把东西还给追来的主人。这才换回这么一个可以讲话的同路人。
同路人,是的,仅仅只是同路人。
但又是那么不同的一个路人,因为在他看到他时,他那么嚣张,那么强大,那么不可一世,那么得桀骜,仿佛他想做什么,他就可以做什么。
宿风知道那是他一直想有的,但是却不可能有的,所以他偷走了那柄剑,那柄看上去破破烂烂却异常沉重的剑。
宿风摸了摸心口,确保那张唯一的当票还在,一抬头正对上啸夜漆黑的眼睛。
“你放心,我不会从你那里把它抢走,或是趁你不备偷走。”冷冷的语气,霸道的含义,“我要你亲手把它还给我!”
就像是名门正派们完全不屑于在背后出手,或是使用暗器一样,啸夜话里的冷酷和讥笑刺痛了宿风,可他还是笑得山花烂漫:“我知道,我知道,千大侠不屑于抢人家的东西嘛。”
“哼。”
“走吧。”
宿风没有武器,他只会微笑。微笑岂不是也是一种武器?麻痹对方的同时也可以欺骗自己。一个人还笑得出的时候,往往还可以活下去。
月正当空,有孤星几点。两道身影穿梭在黑暗中。他们只是同路,等到取回了要取的东西,便是离别。有谁曾看见过日月并升?至多在晨昏交接时,擦肩而过。
夜已深,鸟鸣早歇,蝴蝶却没有睡。
玉色的蝴蝶轻轻飞过几幢发出鼾声的矮房,平稳地落在一扇朱漆大门前。
醉人的香气便自门缝里飘了进去,半柱香工夫后,门口这青衫人足尖一点,悠然地进了府。一片青葱色的方帕束住长长的黑色发丝,度着方步,玉蝴蝶翩翩然地径直走向小姐香闺。一路上全是睡得不醒人事的丫头,仆童。
朱唇轻启,他笑得矜持而狂傲。幽长的小径终于到了头,他从怀里抽出一枝竹管,戳破裱纸,对了口,把一阵紫色的烟雾送了进去。
这府上别的人都可以睡,只是这二八小姐却不可以睡。玉蝴蝶只采盛开的鲜花,不采冰冷的枯叶。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会儿,他却负着手,望着地上如霜的月色,安静地等待着。
“恩。。。。。。”房里传来令人心悸的呻吟。
蝴蝶笑着,飞向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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