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碧远洲

　　壁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彭悠心的心越来越紧，手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感觉平日不长的路竟像是走了千年万年。
　　又走了一段台阶方是平路。走在长长的甬道上，远远传来器物落地的清脆响声，酒味浓重的连空气都凝滞了。
　　“虫虫！虫虫你怎么啦？”彭悠心顾不上心疼窖藏珍品，挣开云果的手扑了过去。
　　虫虫呆里在原地，脸上是怒气跟惊讶，右脚前迈一手遥指一动也不动。在不远处碧痕保持着捧坛的姿势，脸上甚至来不及表示惊异，也是如木雕泥塑一般。云果到二人近前指点了几下却毫无反应。
　　“这……这是怎么回事？”彭悠心惊道。
　　云果并不答话左手一把拉过她回护在身后，右手掐了个剑诀，朝着暗处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彭悠心这才注意到在酒窖的一角火烛的阴影处有一人躺在地上手肘支地手掌支头一手抱着酒坛往嘴里灌着。身边满是酒坛的碎片。像是没听到有人说话似的，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陈酿桂花清！彭悠心一心疼又要往外冲。“悠悠你不要冲动！这人是个高手！虫虫跟碧痕是被点了穴的，我解不开！”云果死死的抓着不放。
　　“真聒噪！你俩消停会儿！马上……”那人打了个酒嗝，“就好了……”
　　“你……我彭家的酒不容你这般糟蹋……”说着彭悠心死命的冲了过去。
　　“糟蹋？”那人声音听来颇为不悦，“这样的酒，六爷来喝方不糟蹋！你这姑娘真不懂事……”
　　说着一个翻身，继续喝酒。这边儿彭悠心已然不能动弹。
　　“悠悠！”云果狂怒，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个刀手朝那人脖颈砍下。
　　那人两腿交替之间，右脚脚尖踢向云果左膝侧膝眼穴，见他腿一软把持不住向前扑去，有用左脚脚尖点向他右肩秉风穴，化了去势，然后收了双腿悠然饮酒。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云果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跪倒在地上。
　　“小伙子，你我无冤无仇的，你却出手如此狠辣……”那人笑问道，“那丫头是你心上人吧？”
　　云果此刻左膝着地半跪着，又气又羞，说不出话。一旁的彭悠心也臊的脸红，苦于不能动弹。
　　“哈哈，果真是好酒！六爷这趟洛阳还真没白跑！”那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拍云果的肩膀，“小伙子，光有火气保护不了你的心上人，功夫还得好好练啊！”说罢，步履虚而不倒，如风摆杨柳，晃到彭悠心近前。
　　虽说彭家的桂花清香味怡人，但一个醉醺醺的陌生男人靠近自己，大约没有哪个女子会舒服的。彭悠心心里把那男人骂了千万遍，却也看清了男人的样貌：皮肤是麦色的，泛着健康的光彩，细长的眼如水流光，浓浓的眉如山含翠，一部分头发用象牙色的簪子松松挽在头顶、其他的散落在身后，身穿宽大的藕色长袍腰间绑着玄色的宽布带子，真名士也！确实也配的上这酒，只是行为怎的这般卑劣。
　　那人看看眼前的女子又回头看了看地上半跪的男子，一笑，嘴里却是含混不清：“怪道他这般为你，原来也是个俏姑娘！你说是你家的酒，你是这家店的小姐？去跟你父亲兄弟说说，这么好的酒怎么不搁在前台……这是钱，拿着！”说着掰开彭悠心的手搁了锭金子，扬长而去。
　　待离开酒窖到柳带厅正厅坐定，碧痕奉命去备茶，虫虫则去请缀锦楼吃酒的众人。此间只留下彭、云二人。
　　“悠悠，你怎么这么紧张！”见她竟是面如死灰，云果颇为不解。
　　彭悠心长叹一声：“罢了！凭我再如何本事，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彭家遭此事件，实属天意！以后如何，也只好顺其自然了。”
　　原来这彭家之所以有今日，可以说全是因为一个“酒”字。早在数十年前，彭家的酒就是高官显贵士家大族的必备之物，甚至皇室天家也颇为喜爱，只无贡酒之名而已。彭家家规酿酒秘方只传子不传其他，可数年前彭悠心的哥哥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她的父亲尽管可以放手把生意交给小女儿去做，却仍是固守着规矩不肯破例。
　　自父亲仙去后，任彭悠心请了多少老师傅，这上等的桂花清也再没能酿出来了。平时柜上卖的不过是应景儿对付普通百姓的，再就是有名厨强撑着。权贵那边的份例也是再三削减拿窖藏才勉强支持到今天。
　　“如今，那个混人一闹就毁了我近百瓶……你叫我如何是好呢！”彭悠心怒急反笑。
　　“我去找他去！”云果听了火冒三丈，就要往外冲。
　　“站住！你去哪儿找！即便找到了，你会是他的对手？”一句话让云果顿住身形，沮丧的回到位子上。
　　“云大哥！”听她喊的郑重，云果抬头，正对上她晶莹的眸子。
　　“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怎么啦？”云苹进门就问。只有他与顾诚两个，显然已经打发走了那几个幕僚。而且，看云大人脸色，对于顾诚这个累赘，显然也是很不耐烦的。顾诚却还是那副毫不介意的模样，笑的明亮坦然。
　　彭悠心一边冲云果使眼色一边招呼二人坐下，又唤侍儿上茶。“没什么，只是个酒鬼进来偷喝了几坛子酒，不过事后也是给了银子的……”
　　“哦？光天化日的，竟然如此猖狂！可曾抓住？”云苹转向自己的弟弟。
　　云果讪讪道：“那贼人手段厉害，给他跑了。”
　　“什么样的贼人？”顾诚一脸的好奇，笑嘻嘻问道，“云二公子身为洛阳府的捕头，必定是有好本事的，一个醉鬼，能在你手底下跑了，看来确实不弱呢。”
　　声如雅乐，连奚落的话也听着如此悦耳，几乎让人觉得怀疑他话里有话是种罪恶。云家苹果一起黑了脸，却又不好发作。
　　彭悠心接口道：“顾公子，那人确实很厉害呢！”接着略夸张的描述了一下那人当时的手段，说的几近妖法，只是没提损失情况。
　　见顾诚眉头微微皱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悠心疑道：”莫非顾公子想到了什么？”
　　“听你这么说，我还真是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是他，云二公子，彭小姐，你们真是走运了。”
　　“谁！”三人一起问。
　　“斐六！”顾诚眼波流转，闪耀着璀璨的光辉，一脸的兴奋与神往。
　　三个听众一脸的茫然：“斐六是谁？”
　　顾诚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六少总听过吧？“
　　这回三个人都是一脸的讶异了。失踪的谢三公子最好的朋友，“微风醉柳”斐六少！
　　传说中，他睡时比醒时多，醉时比睡时多，手不离酒，醉而不倒，轻袍缓带，走起路来，姗姗袅袅，如风摆杨柳，即便是完全的清醒也总带着三分醉态。几个友人戏言他被风熏一熏也会醉，便送了个“微风醉柳”的绰号。后来传开了，人们也都这么叫起来。
　　比起这个雅称，“六少”这个尊称却是靠实力来的。斐六身世成迷，初入江湖时不过二十岁上下，武功已是惊人，只身单挑九派十八帮，先压服后又妥善处理，总算是平息了他们的争端，之后黑白两道都敬他一声六少。
　　顾诚人极秀美，声音又悦耳，加上口才出众舌璨莲花，这番讲述实在是比说书人都精彩，听的三人竟都呆了。
　　一口气说完，顾诚抓起茶壶，往嘴里猛灌，尽管这样也不失悠然品茗的模样。然后缓了缓，方又开口：“云二公子，彭小姐，你们实在是很幸运啊！”
　　看着顾诚一脸颇为真诚的羡慕，云家苹果再度黑了脸。
　　彭悠心歪头想了想，问道：“可是，听你讲了这么多六少的事情，六少怎么会……呃……没经过别人允许就自己拿酒喝呢？”虽然那个人的行为跟强盗没什么两样，而且使彭家陷入了窘境甚至可以说是绝境，但她说的还是很客气。不得不承认，那个人长的并不讨厌。
　　“六少可是酒中的仙人！那是品酒的行家！给他喝多少也不糟蹋！再说了，你家就是开酒坊的，喝了怎么啦？”顾诚句句维护，看彭悠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补了几句，“其实六少这个人呢，大事上是极明了的，但是据说小事情上很是随性，有时候，行事甚至颠三倒四的。他嗜酒如命鼻子又极敏锐，闻出来你这里有好酒就自己动手了也是很平常的呀……主要是你家酒太好了！”
　　云苹挪道：“顾公子不愧是王家派来操持这次盛会的，准备的果然详尽！看来本府也要好好向顾公子了解一下才好，免的人前现眼了。”
　　顾诚还是那副一切无所谓的笑样子，大方的回了一句：“在下一定尽心帮助大人！”
　　云果此刻已经释然了，作为习武之人，虽然不曾涉足江湖，但是知道的到底比云苹还有彭悠心多。确实像顾诚说的那样，这次真的不算栽。
　　“叨扰了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云苹起身道别。彭悠心没提发誓的事儿，云苹还是很感激的，话也客气。
　　顾诚也起身一揖，笑道：“没喝上你家的好酒本来只有一分遗憾的，现在倒是十分了，改日在下一定再来品尝，还望彭小姐不要吝啬吆。”
　　云果并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了彭悠心一眼，转身出门。云苹当他还是害臊失手的事情也没责他失礼，与顾诚一前一后离开。
　　彭悠心知道云果是要自己放心，也并不多说，只是寒暄着一路送到大堂门口。
　　此刻，日已西斜，染红了天边层层的云。彭悠心倚在门边，楞楞的盯着远处——三人身后斑驳的影拖的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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