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眉批

作者:醉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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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惊变(上)



      均和三年六月 南疆玉泉县秀水村
      今年的天气有些发邪,才交六月,已是燥热难当。清晨时分也没了往常的清凉,铺着灰色薄云的天边才刚刚吐出半轮红日,空气就粘滞得让人汗也出不畅快,田边的老柳树垂着头,枝叶纹丝不动——这鬼天!竟连风也不给人一点!
      黎重辉给瓜地上完了水,直起身来,望了眼天际染上红晕的灰色云层,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旋转,腰腿也隐隐觉得酸痛。这活儿其实不重,只是碰上这样连呼一口气都像喷火似的鬼天气……何况,今天的早饭,妹妹云妙还没有给他送过来。

      黎重辉今年才十八岁,可他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明白:上有体弱的母亲、下有幼小的弟妹的自己,必须撑起这个家的担子。
      那一年,他十二岁,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父亲的病拖了很久,本来就很穷的家早已四壁萧然,田地也卖得差不多了。重辉于是辍了学,回到家里,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给别家打短工赚钱,闲时节帮着家里照料这仅剩的几亩瓜地。这么一年一年地过来,日子虽然清苦,全家人的生活却也融融洽洽,重辉的学虽然不上了,托赖邻居陈家的主人,也就是他的启蒙老师陈朝元的帮助,也并没有就此断了书本。他自己颇勤学,记性又好,虽然称不上什么胸有锦绣,在这秀水村的年轻人中,也是少有的有学问的了。
      虽然是乡农之子,黎重辉的容貌生得却很是出色:他身材高挑而修长,脸庞棱角分明,五官鲜明深刻,有几分西域人的特点,而宽广明亮的前额和清澈深邃的眼睛,使他的面容散发出一种清亮的光彩。即使穿着粗布衣衫,也挡不住一股英气自然流露。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他贫穷的家里才会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媒人,天天向母亲夸赞张家的女儿怎样漂亮,李家的女儿怎样贤惠,可气的是大多知道他家穷,现在还娶不起媳妇,都一门心思地鼓动他去做人家的上门女婿。重辉不胜其扰,让母亲一一回绝了她们——他还年轻,不想过早地成亲,再说,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女孩儿让自己动过心。

      太阳已经升到天顶了,灼热的光把四周的空气烤得要着火,老柳树无精打采得垂着头,叶子也打了卷。
      云妙还是没有送饭过来。
      今天怎么啦?
      重辉舀了一瓢凉水喝着,一边不安心地望着那条尘土飞扬的田间小路。他搬到棚里替母亲看这瓜田也有十来天了,云妙从来没有迟到过,今天怎么……
      “哥……哥……”
      是云妙!她来了?可是为什么人还没到就先叫出声来,而且,这声音中还透着一丝惶急。重辉不禁抬起头来往小路上望去,看见远处一个红色的小点向这里奔过来,越来越近。果然是云妙!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路上飞扬起的尘土沾着汗水,把她搞得灰头土脸,她似乎没有察觉,仍然跑得飞快。
      重辉注意到,她的手里什么也没拿。
      云妙奔到他面前,停住了,她张着嘴似乎想说话,却呼吸急促,出不了声音,只累得弯下了腰,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道汗水顺着额头流下,一滴滴地落到尘土之中。
      “云妙,怎么了?跑得急成这样子?”重辉上前拍拍妹妹的后背,把手中的水瓢递了过去,“来!喝口水,喘喘气再说。”谁知,云妙竟轻轻一把推开了水瓢。
      “哥……来不及了……陈……陈家出事了……娘……叫你快回去看看……”
      陈家出事了……
      心里轰然一响,好像某一块正在塌陷。这几天以来他一直悬着心,没想到竟然成了真事!他们两家关系一直很好,陈家的主人陈朝元是他的老师,他弟弟陈朝真的儿子天玉是个极漂亮的孩子,特别喜欢缠着重辉——可以说,他们两家虽然不是亲戚,感情却比亲戚还胜几分。一个月前,忽然有一批玉泉县城里的差役半夜下乡来,抓走了陈朝真。当夜的情形,他还记得清楚:那帮人半夜三更跑了来,拍得陈家的两扇木板门一片山响,四邻八舍都被闹了起来,大家眼睁睁看着陈朝真被一条链子锁了拉走,不断地呼冤叫枉,妻儿兄长跟在后面哭得极其凄惶。有些大胆的问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到了一声“他犯的事他自己知道”,此外绝无多话。后来据说辗转打听出来,居然有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落网,供词里攀了陈朝真,说他是个窝家——那些差役从他房里,还真就搜出了几件失物!这罪名可是不小,明知是被冤枉的,却连谁要害他也没人知道。陈朝元本人是个秀才,比普通百姓还多些体面,他领着弟媳卢月霜四处奔走,却也没听说有个什么结果。像黎家这样平时要好的邻居,心里自然也是替他们担心的,但要拿出什么办法来,大家也只有相对无言的份儿了。
      如今……难道……
      “是真叔?对吗?云妙……”重辉重重扳住妹妹的肩头,急切地问。
      云妙却摇了摇头,含在眼眶里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
      “是……是霜姨……她……今天早上,天玉看见的……她死了……是服的毒药……”
      卢月霜……死了……
      重辉无力地松开了扳住妹妹肩头的双手,只觉得脑海中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卢月霜,这个清丽温柔,被所有乡邻目为天仙下凡的女人,就这样,化作了一缕烟尘。
      天玉呢?他该怎么办……
      本来担心他会失去父亲,可现在,连母亲也离他而去了……
      他才只有八岁……
      天玉清澈的双眼中满是泪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哀伤……这样的神情在重辉的眼前一次一次地浮现着。他一路上恍恍惚惚,想的全是这些,连走了多少路,到没到地方,都好似浑不知情一般。

      陈家门首围满了人,皆是平日相好的邻舍乡亲,里头妇女居多,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轻声议论着早上的事,有的叹气,有的摇头,脸上都有惨然不忍之色。见重辉兄妹急匆匆地赶了来,大家默默地往两边一分,给他们让出了道。
      母亲杜氏从屋里迎了出来,重辉看见她的眼角噙着泪水。
      “娘……”他跨前一步,喊了一声,下面的话却憋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母亲叹了口气:“你来了,就进去看看吧”她把头往屋里偏了偏,“他伯伯出门办棺木去了……我在这儿帮着招呼招呼乡亲们……玉儿一个人在里头……咳!可怜这孩子……”她的眼泪落下来了。

      房门只开了半扇,屋里光线很暗,重辉才从阳光耀眼的室外进来,有些不太适应。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卢月霜——或者说是她的尸体,她已经移箦,静静地躺在一块门板上,身上蒙着一层白布,搁在堂屋中间。一张供着几支香烛的春台外,这客堂里再无别物,本来不大的地方显得空旷冷寂,大热的天气里,却让人觉得汗毛凛凛,从心底里要嘘上寒气来。
      然后,他看见了蹲在屋角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瑟缩成一团,头脸埋在双臂中间,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下一下地,显然,他是在哭。
      重辉几步抢了过去,扶住了天玉的肩头。
      “玉儿……”他柔声唤道。
      天玉抬起头来。重辉见他脸上泪水纵横,两眼肿得和桃儿相似,额头不知在哪儿撞了一下,红肿了好大一块,更兼着沾了不少灰土,和眼泪一抹,黑一道白一道的,把一张极标致的小脸糟蹋得不成样子。见他这样,重辉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双手一拢,轻轻把他揽在了怀里。
      “黎哥——”天玉被重辉一抱,本已收住哭声的他“哇”的一声又哭开了,他紧紧搂着这个大哥哥,像溺水之人捞到了一块浮木,怎么也不肯放手。他扑在重辉怀里哭得气促声噎,满脸的泪水全都擦在了重辉衣襟之上。重辉心里酸痛,也不知道该怎么抚慰才好,只得默默地搂着他,轻抚他的黑发,任他哭个彻底。
      一时间,屋内除了天玉断断续续的哭声外,一片静默。
      远处隐隐传来鼓乐声……
      是一支迎亲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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