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呼吸

　　两年前的一个深夜，裴玄也是这样被一个梦惊醒，那个梦很模糊，他只记得梦里有一扇窗，有一个女人，有一只废钟。他努力回想，却串联不出完整的情节。他没再深究，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凌晨四点，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还很浓密，远处的天空黑暗的似乎要沉下来。他听见了睡在他身边的吴子骁匀称的呼吸，他想，不用转个身去看就知道吴子骁睡的有多安稳。接着他微微地呼了一口气，又倒头睡下。
　　大四的课程已经逐渐没有了，准毕业生们都在忙着搞他们的毕业创作。裴玄早构思好了设计创意，后续的设计步骤对他来说很轻松，于是他整天泡在自己和朋友吴子骁合租的工作室里，画些油画，练练字，很是悠闲。连睡觉的地方也凑合着安置在这工作室里，只有一张床，平时裴玄和吴子骁就挤在一块睡觉。裴玄习惯靠近窗户的方向睡，正好和吴子骁相反。两个大老爷们不知道是不是同床共枕久了，之间的感情比亲兄弟还铁。吴子骁睡相不好，每天都能摆出不同的扭曲的造型，裴玄总是比吴子骁早起，每次看着他奇形怪状的睡姿都忍俊不禁，很是享受。
　　清晨七点，裴玄起床，却发现总是比自己晚起的吴子骁不见了。他听到卫生间有水流声，于是他一边往卫生间走去，一边嗤笑着大声说了一句，你这个懒家伙也有比我早起的时候啊。
　　等到裴玄将虚掩的卫生间门推开，他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几十米远的地方。他不敢去看，也不敢相信刚才呈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幕。
　　当他颤抖着又站了起来，试着挪动沉重的双脚，再次往卫生间里走。没错，是真的。他飞快地冲了过去，扶起了已经冰凉的吴子骁，悲恸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几乎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子骁，子骁……”。
　　吴子骁整个人是沉溺在装满水的浴缸里，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他的头发随着水的震颤微微摇曳着，证明着生命的最后一次呼吸。他的死亡姿势和他以往的睡姿一样，是奇异的，让人忍俊不禁的，给裴玄那样的错觉，觉得吴子骁只是在开个玩笑，只要他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就会鼓着腮帮子，憋着一口气，从水里冒出来，然后调皮地大笑，笑得眼睛眯成了缝，笑得控制不住眼泪也流了出来。裴玄突然想起当初看房时看到这口浴缸，他们提到了《马拉之死》这幅名画，子骁还半开玩笑地说死在浴缸里也是一种享受啊。他想到这，更抑制不住内心一种宿命的悲痛之感，他忍不住想呼嚎苍天，但他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证实吴子骁系自杀而亡。其间，裴玄作为吴子骁唯一的室友，被召唤到警局做了笔录。
　　“你知道吴子骁生前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裴玄茫然地摇了摇头。作为吴子骁最好的朋友和亲密的室友，他竟然对吴子骁的一切那么地陌生。
　　“他自杀之前有什么异常举动吗，或者说过什么不同寻常的话？”
　　裴玄颓然地用双手捂住脸，又摇了摇头。
　　“吴子骁死亡时间确定在凌晨四点，那你们当时关灯睡觉的时间是几点？”
　　“你说……子骁的死亡时间是……凌晨四点？”裴玄通身仿佛雷击了一样。
　　“是的。怎么了？这个时间前后有什么重要情况吗？”
　　裴玄没有马上回答警察的询问。他脑海里缓慢回溯着他被梦惊醒后，看了手表，是凌晨四点，他还明明在这个时刻听到了子骁的呼吸声……他不敢再想下去。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子骁是什么时候不在我身边的。”说完，裴玄开始低低地抽泣。
　　离开警局前，裴玄特意抬头看了看警局的时钟，又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表。时间是没有误差的一致。这么看来……时间没错……裴玄心中不寒而栗，可是疑问还是深深地困扰着他。难道是自己当时幻听了？肯定是这样的，他在心里小声呢喃着。
　　吴子骁的自杀太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也没给裴玄留下只言片语的遗言，他的死亡之谜笼罩着身边的所有人。他们所在的G大学一下子像被一个响雷炸开了，每个人都在猜测，在惋惜，在嗟叹。这件事也震惊了社会，各大报纸纷纷报导，媒体也在不断地揣测，什么就业压力，大学生心理问题和人际关系等等全都被一股脑儿甩出来。
　　裴玄非常反感这些大肆的报导，他觉得那是在亵渎子骁，他由衷地认为生性恬淡的子骁一定希望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安静的，他知道子骁最讨厌嘈杂的人声。虽然他也很不解，为什么个性温和理智的子骁会做这样决绝而极端的事情。
　　裴玄搬出了工作室，他没法再在这里住下去了，子骁的影子充满在这里的每个角落，快乐和痛苦，生存和死亡，都一清二楚。裴玄想不明白，子骁为什么那么残忍，把这种惨烈和悲痛留给了他，让他独自承受阴霾的死亡阴影，让他牢牢铭记时间的枷锁，受着命运残酷的炙烤，这比干脆的死去更折磨人。想到这些，裴玄的心里开始恨起了吴子骁。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为什么要死在我面前。这句话不断盘旋在裴玄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像疾驰的列车沿着千万条相同的轨道行驶，没有终点站。
　　这世界上又有个人销声匿迹了，像是潮汐的汐，只有退回去的路一望无际，再回来时却是另一番模样。这就是所谓的来生吧，来生来生，其实是来不及生吧。
　　裴玄这样想着，望着远处阴霾纠缠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世界还很年轻，自己却已经白发苍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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